
2.不能从语流音变得到解释的用例
“啊”变异系列,完全支持语流音变分析的似乎只有“哇”,翟燕(2011)和陈颖(2015)的调查也支持这个观点。例如:
(1)这个秃小子,够多们有玩艺儿,赶明儿个必有点儿福气。大哥的造化是真不小哇。(《小额》)
(2)冯先生说:“给他托官司,让他出来呀。”胎里坏说:“嘿,这个官司谁弄的了哇?”(《小额》)
(3)没有哇!(《我爱我家》)
(4)吃他这个“炮”哇!(《我爱我家》)
不能从语流音变得到解释的用例,不仅存在于当代北京口语,如北京话电视剧《我爱我家》;清末以来的反映北京口语的材料里一直能看到,从《儿女英雄传》(1878年)、《春阿氏谋夫案》(1900年,下称“春阿氏”)、《小额》(1908年),到老舍的《老张的哲学》(1929年)。
2.1 无法用语流音变或形态音变解释的“呀”
“呀”可以出现在-n韵尾词后面,如下面例(6)(9)(10)(11);或者在-ng韵尾后面,如,例(5)(7)(8)。
(5)你肚子疼呀?(《儿女英雄传》)
(6)大热的天气,奶奶要气坏了,谁来疼我们呀。(《春阿氏》)
(7)我也犯不上跑。请问阁下贵姓呀?(《小额》)
(8)嗳呀呀,您这个病可不轻呀。(《小额》)
(9)咱们祖宗的名声可要紧呀。(《老张的哲学》)
(10)爸,您说句话,您不能看着国家财产毁于一旦呀!(《我爱我家》)
(11)傅老:不不不,作为家庭主要负责人……志新:什么什么?您还想当负责人呀?(《我爱我家》)
钟兆华(1997)《语气助词“呀”的形成及其历史渊源》一文以宋元语料为立论的依据,对语气助词“呀”进行了探讨。钟文认为,[ia]是个历史久远的语气助词。元代以前用以体现[ia]这个语气的,是《广韵》“麻”韵系的“也”及“耶”“邪”。宋元音变的结果,“也”的音读演变为《中原音韵》的“车遮”韵。为适应这种音变的需要,原是象声词、感叹词的“呀”,被人们拿来取代“也”,从而获得语气助词的职能。从历时的角度看,说“呀”是“啊”的音变是不恰当的。
钟文认为,就语气助词“呀”这个形体而言,它较早的用例见于元代。(下例引自钟文)下例“呀”在句末表示陈述语气。
(12)小生正在攻书,忽听母亲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呀。(《王粲登楼》楔子)
钟文认为,下面(13)(14)分别表示疑问、诘问语气,例(15)表示祈使语气,例(16)表示惊叹语气,例(17)的“呀”表示提顿语气。例(17)见于曲词,在元曲中极为少见。
(13)俺父母斋食,怎是好呀?(《来生债》四折)
(14)陈琳,你怎么不打呀?(《抱妆盒》二折)
(15)这女子巧言令色,不打不招。左右,与我打呀!(《留鞋记》三折)
(16)好呀!这只绣鞋儿不打紧,干连着一个人的生命。(《留鞋记》三折)
(17)怎的教酩子里题名单骂,脑背后着武士金瓜。教几个卤莽的宫娥监押,休将那软款的娘娘惊唬?你呀,见他问咱,可怜见唐朝天下。(《梧桐雨》三折)
不过,如果仔细观察这些用例,并不能确认疑问、反问和祈使语气由例中的“呀”获得,例中都有相应的其他词汇形式,如(13)的“怎是”、(14)的“怎么不”、(15)的“与我”。只有例(17)的“呀”表示提顿语气是可以肯定的。从音变的角度看,例(14)(15)“呀”在“打”之后,符合赵元任(1968)提出的规律,即“啊”在开元音音节(a、e、o)后面变成“呀”,属于形态音变,例(17)“呀”在“你”后,属于语流音变。但其他的用例还不能完全说明“呀”可以不受音变条件限制。
任晓彤(2010)通过对元明一些重要的白话文献的考察和分析,认为“呀”应是明代才出现的书面形式。任晓彤(2010)所举的用例,只有一例是不符合音变条件的。任晓彤(2010)所例举的《元曲选》“呀”作为语气词的用法如下:
1)用于祈使句末尾,加强祈使语气。如:
你看这厮胡说。左右,拿下去打呀。(《举案齐眉》四折)
2)用于疑问句末尾,加强疑问语气。如:
陈琳,你怎么不打呀?(《抱妆盒》三折)
3)用于独立语后,加重语气。如:
好呀,前日谋死蔡婆婆的不是你来,你说我不认的你哩。(《窦娥冤》二折)
4)用于假设复句的分句间,表示语气的提顿。如:
小姐,你当初嫁了俺呀,可不好那。(《举案齐眉》三折)
5)用于呼叫的句子后,拖长语气。如:
有贼。地方快起来拿贼呀!(《冤家债主》楔子)
很可惜,任晓彤(2010)并未关注“呀”与前音节韵尾的关系。尽管如此,“你当初嫁了俺呀”这一例“呀”在闭口韵尾字“俺”之后,以及“好呀”的“呀”在“好”之后,至少说明,在元曲里“呀”的用法不完全符合音变条件[近代汉语中的用法讨论另可参看刘坚等(1992)、曹广顺(1995)]。
翟燕(2011)以《聊斋俚曲》为例,讨论了近代汉语后期语气词 “啊”与“呀”“哇”“哪”的关系。翟文认为,在近代汉语中,“呀”“哪”在成为“啊”的变体前,均为独立的语气词,在被纳入“啊”的音变轨道过程中,它们仍保持着某种程度的独立性。“呀、哇、哪”成为“啊”语音变体在清末大致完成。《金瓶梅词话》中“呀”符合“啊”音变的仅占21.05%, 《醒世姻缘传》中占8.33%, 《聊斋俚曲》中占46.31%, 《歧路灯》中占39.16%, 《儿女英雄传》中占74.58%, 《官话指南》中占96.30%。在明末清初以前,绝大多数的“呀”并不受前面音节末尾音素的影响,可以自由地用于“u、n”等音素后,而不必写成“哇”“哪”等字形。翟文的观察基本支持钟兆华(1997)的观点,也为我们讨论现代北京话中的现象提供了历史依据。
通过考察清末以来的反映北京口语的材料,包括《儿女英雄传》(1878年)、《春阿氏》(1900年)、《小额》(1908年)、老舍的《老张的哲学》(1929年),以及当代的北京话《我爱我家》,可以确认,清末民初的北京话句末语气词“呀”的使用情况基本沿袭了元明时期的格局,这个格局在现代北京话里也保留了下来。现代北京话的“呀”其实是两种来源,一是对音变形式的记录,而另一个则有自身的发展脉络,是从元明以后延续下来的具有独立功能的语气词。“呀”用于多种语气类型的句子,如疑问句、祈使句、反问句、陈述句。“呀”在互动交际中提示说话人关注,使用上可以不受音变条件约束。
2.2 无法用音变解释的“啦”
另有些用例,其句法位置也无法用语气词连用解释。比如在实际使用中存在“啦吗”共现的用例。例如:
(18)善全走啦吗?这儿来,我跟你有话。(《小额》)
一般来说,“啊”在句子最外层,不会在另一语气词前。因此,上述用例难以分析成 “了+啊”合音所致,有必要寻求其他解释。
2.3 无法用音变解释的“哪”
(19)李大兄弟,老爷在家里哪吗?(《小额》)
(20)和平:嘘!轻点都!
志国:怎么了?
和平:没看见咱爸正练功哪吗?(《我爱我家》)
与前文(18)相似,“啊”在句子最外层,不会在另一语气词前。因此,上述用例难以分析成“了+啊”合音所致。
限于篇幅,下文主要讨论两对语气词,即“哪”与“呢”、“啦”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