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侧面:《民族文学研究》三十年论文选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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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4月,新疆哈密县天山公社的一位牧民在山坡上放牧时,发现一用毛毡包裹的回鹘文文献,经专家鉴定,该文献是1000多年前的回鹘文剧本《弥勒会见记》(Maitri Simit)的抄本,共有293页,586面,这是一部长达27幕的古代维吾尔大型佛教剧本。这一惊世的发现,震撼了国内外学术界。

在剧本的序章部分,有这样的记载:“在特选的良月黄道吉日,有福的羊年辰三月二十二日,我敬奉三宝的信徒曲·塔什依甘督都和夫人贤慧一起,为了和未来佛弥勒相遇,特使人立弥勒尊像一座,并使人书《弥勒会见记》一部。”[6]有专家考证,佛教信徒曲·塔什依甘督都和《弥勒会见记》的抄写者均为高昌回鹘人。从上述记载中可看出,生活于高昌地区的维吾尔人中有许多虔诚的佛教信徒,他们对未来佛弥勒尤为崇信。他们相信,抄写《弥勒会见记》是积德行善之举,是吉祥之事。

大量文献资料表明,汉至魏晋时代,佛教在西域已广为传播,并形成吐鲁番(高昌)、龟兹(库车)、疏勒(喀什)、和田等闻名中亚的佛教文化中心。公元840年,建立在蒙古高原的回鹘汗国被黠嘎斯人占领。回鹘可汗率众西迁,其中一部分迁往吐鲁番一带,在此创建高昌回鹘汗国。当地的突厥及维吾尔人中绝大部分皈依信仰了佛教,佛教被奉为高昌回鹘汗国(公元9~12世纪)的国教。魏晋时代起,佛教文化在高昌(吐鲁番)地区已相当繁盛。到了唐宋时代,这一地区具有回鹘特色的佛教文化进入辉煌时期。精通汉语与佛学的维吾尔著名学者僧古萨里·都统经过多年的刻苦努力,将汉文佛典《金光明经》以及《玄奘传》译成回鹘文。译文语言优美,内容生动,成为高昌回鹘佛教文化带有标志性的作品。此外,回鹘文佛教诗歌的大量发现,使人们对于高昌回鹘佛教文化的兴盛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与认识。

目前,世界上除哈密本《弥勒会见记》之外,20世纪初,德国考古队在吐鲁番地区也曾发现回鹘文《弥勒会见记》抄本,现存于德国。据德国突厥学学者葛玛丽女士说,德国有6个抄本,均为残本,她先后刊布过两个影印抄本:一个113页,一个114页。

关于《弥勒会见记》的演变及其渊源,哈密本《弥勒会见记》中有多处记载:“洞彻并深研了一切论、学过毗婆尸论的圣月菩萨大师从梵语改编成吐火罗语,波热塔那热克西提·卡仁摩吉又从吐火罗语译成突厥语。”此记载说明了三个十分重要的问题:第一,《弥勒会见记》最初是梵语剧本。第二,圣月大师将此梵语剧本改编为吐火罗语(西域古代的一种语言,又称作焉耆——龟兹语)《弥勒会见记》剧本。吐火罗语的《弥勒会见记》是一部比较典型的剧本形式:标明场次、场景变化、出场人物、演唱曲调等。第三,回鹘文《弥勒会见记》是从吐火罗语《弥勒会见记》翻译创编的,依然保留剧本形式。哈密本《弥勒会见记》上述的记载,是研究《弥勒会见记》来源与发展的弥足珍贵的文献资料。从这层意义上说,哈密本《弥勒会见记》的学术价值亦是不可估量的。

关于回鹘文《弥勒会见记》的产生年代,学者们的观点不尽相同。大致有两种观点,即公元8~9世纪形成说与公元10世纪形成说。持公元8~9世纪形成说的学者人数较多[7]。无论是8世纪形成说,还是10世纪形成说,都说明隋代至宋初,在西域已经出现大型回鹘文剧本《弥勒会见记》。

哈密本《弥勒会见记》原有27幕,其中2幕残缺。现在序文部分加上25幕,共计26幕章,这是《弥勒会见记》各种版本中最为完整的。这个剧本主要叙述了弥勒离开师父、离开家乡、赴正觉山会见佛祖释迦牟尼,拜佛祖释迦牟尼为师,并获得佛果成道,成为未来佛的故事。

哈密本《弥勒会见记》的开端部分是极富特色的序言。约290多行的序言主要叙述了三方面的内容:第一,对天中天佛释迦牟尼事迹与神力的颂扬;第二,对佛教教义的理解;第三,以简练的语言阐述了施者抄写《弥勒会见记》的目的。在序言的第一部分,以一系列生动的故事歌颂了天中天佛释迦牟尼的神力以及他关爱与救助民众的美德。在序言的开篇(序言第4叶,A面第10~19行)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次,一个有孕的牧女,迈着沉重的步伐,进城去卖酸奶。在途中遭受了分娩之阵痛,以乞求的眼光呼喊着母亲,闷声啜泣。全智的天中天佛看到了她的痛苦,无法忍受,便化身为她的母亲,说着温柔的言语,以圣神的手进行阿毗耆托(意为“神圣”“魔术”)之事,将幼儿洗净,(并把他们)安全地送到城中。

在序言第6叶A面第23行~B面第16行讲述了另一个故事:

曾有一时,愚昧的巍茹陀(古印度王之名)君王在迦毗罗卫城屠杀诛灭释迦族(指释迦牟尼所属的部族),俘获了百看不厌、相貌非凡的六个美女,娶为妻妾。由于巍茹陀君王反复重复(自己)战胜了释迦族,并说了许多污辱的言语,那六个妇女以悲怜忧伤的言语多次敬言(劝阻),巍茹陀君王听后,向刽子手传旨:将这些敌对之女(推出去)斩剁,分其尸为七部,抛于(荒漠)之间。刽子手领旨,完全按着君王之令执行。全智的天中天佛得知这些妇女被拯救的时间,从雪山上采来了名叫乾那伽提的草药撒在她们的头上,使她们起死回生,并说法使(她们)得果。

上述的两个故事虽然讲述的是佛祖释迦牟尼的事迹,但是文中没有枯燥的佛教说教,而是运用优美的语言娓娓道来,用说故事的方法颂扬佛祖释迦牟尼的神力与善德。故事情节生动,引人入胜。在序文中,类似的故事有14则。故事中的人物形形色色,仅女性角色就有卖酸奶的牧女、纺线女工、征战中的女俘,有遭受劫难的公主等。故事中的男性角色有国王、僧人、富翁、暴君等。

序言第二部分是阐述佛教教义。佛教教义的阐释,一般来说容易枯燥。但是,哈密本《弥勒会见记》的序言,即使是阐述教义,语言也相当生动。佛教教义认为世俗充满着无尽的苦恼,因此,只有脱离红尘,才能获得解脱。序言在描述世间之苦恼时,这样写道:

自古以来,在这轮回之中的众生,被盛满四种烦恼的壕沟包围,被九种锁链般的烦恼门卫守护,被四种烦恼的天窗覆盖,被五种烦恼的披风遮掩,被七种烦恼的支柱顶着,被轮回之苦狱的折磨和枷锁禁锢。无论何时,若众生能够找到八正道,那么,(他们)立刻就能从苦难中解脱出来。

如此形象生动、富于想象力的描绘,堪称一绝。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种描绘具有鲜明的民族特点与地域特色。西域突厥语民族的先民长期过着游牧生活,居住在有天窗的毡房里,毡房用几根支柱顶住。周围也常有沟壑。只有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人,才能具有如此生动的比喻与丰富的想象力。

《弥勒会见记》剧本的开场很优美,很有特色。三位天神如同飞天一样,在蓝天中飞翔着、交谈着,讲述着已发生与将要发生在正觉山的事件,作为引子,为剧情的发展起到铺垫作用。

第一幕的两场戏不容忽视。通过三位天神的预言和天神对跋多利婆罗门的启示,为弥勒会见佛祖释迦牟尼之举做了铺陈。从剧本的内容看,跋多利婆罗门对于释迦牟尼佛及佛教教义了解甚少,他是婆罗门教的法师,在他身上具有高贵种姓婆罗门君王的气质。弥勒离他而去,拜佛为师,这意味着他要脱离婆罗门教、皈依佛教。这无论对弥勒来说,或是对年迈的跋多利婆罗门来说,都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第二幕有四场戏。主要描绘弥勒离开恩师、故乡及其拜佛路上的情景。

弥勒与恩师告别的戏段十分感人。弥勒对恩师说,诸佛出现在人间是极为难得的机会,望恩师能准许他们去接近天中天佛,拜佛为师,善得佛果。弥勒在15名婆罗门弟子的陪同下,与恩师告别。年迈的跋多利婆罗门看到得意弟子弥勒即将离他而去,伤心之至,全身颤抖,老泪纵横,他握着弥勒的手说:“失去像你们这样可爱的弟子,我已成了活着的死尸。”尽管他非常悲伤,但是弥勒一行启程之前,还是语重心长地叮嘱一番。

乡亲们听说弥勒要离开跋多利婆罗门法师,离开帝戈沙摩菩提,千千万万男女老少,就像离开了亲爱的父母一样,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哭泣着走近慈善的弥勒,对他说道:“福善天,您是婆罗门纯净的梵天,所有无望生灵之希望,全帝戈沙摩菩提的骄傲……您抛下我们要到哪里去?您怎能抛下不幸的痛苦哭泣的人们而离去呢?”

弥勒对众乡亲讲解佛法,讲解他之所以拜天中天佛为师的缘由。在他的感召下,千千万万众生舍弃自己的父母、家眷,追随着弥勒菩萨,离开帝戈沙摩菩提国,启程上路。弥勒向中印度走去。沿途所到之处,都受到隆重的接待,得到丰富的供养。许多人舍弃亲属、家眷,加入追随弥勒菩萨的队伍,队伍不断壮大,追随者多达40万。当弥勒途经森林时,林中所有的动物都向他表示敬意:大象卷起莲花行至弥勒面前致意;老虎、狮子非常服贴,它们用舌舔着弥勒的足部;梵天、帝释、四大天王以及诸天王、天女,也纷纷在途中迎接弥勒。弥勒所经过的道路,喷洒了麝香水,香味扑鼻。路旁用鲜花装扮,美丽无比。弥勒率40万追随者,终于到达了印度中部的正觉山。

弥勒看到天中天佛坐在黄金宝座上,正在讲经布道。弥勒拜天中天佛为师,他躬身敬奉之后便失去原形,成得道人。弥勒用衣蒙头,在须弥山的一个角落入禅。释迦牟尼对弟子赞扬了仁慈的弥勒菩萨,并告诉诸弟子,他与弥勒相见的时刻快要到了。他派目犍连罗汉去召集位于十方的弟子。

来自十方的4万名罗汉云集阿勒沙禅寺院,敬候佛的点拨。天中天佛派大弟子舍利弗去唤醒弥勒菩萨,然而,他的智慧使尽,也未能将其唤醒。天中天佛伸出五指相弹,弥勒菩萨才醒来。释迦牟尼佛当众宣告:“来世将有一名精通一切经典的叫弥勒的天中天佛出世。”弥勒被指定为未来佛,顿时,三千大千界发生震荡,海水翻腾,蓝天降下莲花雨,空气中飘荡着芬芳的麝香之风。弥勒与佛祖释迦牟尼正式会见。弥勒按着佛的旨意,赴涅,并表示愿做来世佛,普度苦难的众生。弥勒与释迦牟尼会见,场面宏伟,人物众多,有声有色,栩栩如生,把《弥勒会见记》推向高潮。

此剧的情节概而言之:弥勒原是婆罗门教的信徒,由于释迦牟尼现身,弥勒辞别恩师婆罗门法师,率浩浩荡荡的追随者,赴正觉山拜释迦牟尼为师。释迦牟尼对他很器重,通过修炼,他得道正果,被释迦牟尼封为未来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