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侧面:《民族文学研究》三十年论文选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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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一般认为中国戏剧始于宋末,形成于元明时代。然而,近40多年来,随着西域考古的重大发现,加之20世纪以来一些学者锲而不舍地对西域戏剧进行研究,人们才惊异地发现:西域戏剧对中原戏剧的影响是那样的深远。许多学者认为,研究中国戏剧不可不研究西域戏剧,西域戏剧把中国戏剧形成史提前了400多年。

论及西域的戏剧,首先要从20世纪初在新疆发现的梵文剧本说起。1910年德国探险家在新疆吐鲁番地区发现了三部梵文剧本残卷。1911年德国学者吕德斯(H·Luders)将其整理出版。其中较完整的一部是9幕剧本,残存最后2幕,剧本末尾标明“金眼之子马鸣造《舍利弗》剧”。该剧本主要描写舍利弗与目犍连(又译作目连)皈依佛教的故事。舍利弗原来信奉婆罗门教,后皈依佛门,拜佛陀为师。他的朋友劝他说,(什迦种姓)的佛门不适婆罗门(高贵种姓)。舍利弗反驳他说:“难道低级种姓配制的药方就不能救人?难道低级种姓提供的清水就不能解渴提神?”目犍连见舍利弗态度坚决,便与他同去皈依佛教。佛陀预言他们二人会成为他的大弟子[1]。《舍利弗》是梵文剧本,但是,在新疆发现的剧本残卷用的是曾在古代西域流传的中亚婆罗米字母抄写的,这说明新疆发现的马鸣剧本是西域写本。

《舍利弗》剧本的作者马鸣是一位佛教诗人、剧作家。据汉译佛经《马鸣菩萨传》记载:马鸣是中印度人,原来信奉婆罗门教,后皈依佛教。他到中印度弘通佛法,“才辩盖世,四辈敬伏”。他先后被小月氏王与大月氏王索去。据分析考证,马鸣的生存年代为公元1~2世纪。马鸣在西域享有盛誉,在哈密回鹘文剧本《弥勒会见记》(公元8~10世纪)中,有向马鸣顶礼膜拜的诗句[2]。这表明,在马鸣去世600多年后,崇拜马鸣的情感在高昌回鹘人之中依然相当强烈。马鸣及其剧本《舍利弗》的影响,在西域可以说是根深蒂固的。

马鸣剧作的影响越过西域,扩展到中原。《舍利弗》与《摩多楼子》(目连)成为唐代重要的曲目。中原民众对舍利弗与目连的故事很熟悉,演出时的曲调很优美。李白在题为《舍利弗》的诗中盛赞道:“金绳界宝地,珍木荫瑶池,云间妙音奏,天际法蠡吹。”李贺在题为《摩多楼子》的诗中这样写道:“玉塞去金人,二万四千里。风吹沙作云,一时渡辽水。天白水如练,甲丝双串断。行行莫苦辛,城月犹残半。晓气朔烟上,趢趗胡马蹄。行人临水别,隔陇长东西。”这两位唐代李姓诗人的诗作向我们传达了十分重要的信息。任半塘先生在《唐戏弄》一书中说过:“此剧(指马鸣的梵剧《舍利弗》)既同演舍利弗与目犍连两人皈依之事迹,而在我盛唐乐曲中,《舍利弗》与《摩多楼子》又联列,在二李集中,两调又并有辞,则显具重大意义!两调殆为剧中之所同用,原剧本殆由西域传入本土,翻译或改编为汉剧,即以故事中二主角之名命曲调。其事必早在初唐或以前;其剧必至盛唐而犹演,故李白有辞。……此事说明今属李白之《舍利弗》辞,十九为《舍利弗》剧内之曲,并非普通杂曲。此剧既盛唐犹演,即说明唐代确已有戏剧,其水准最低已与梵剧等。[3]

马鸣的梵剧《舍利弗》中除舍利弗之外,目犍连(目连)也是一位重要的人物。他与舍利弗一起皈依佛教,并成为佛的大弟子。唐代描写目连的戏剧《摩多楼子》是我国最早的目连戏。此戏只描写目连皈依佛教,没有目连救母部分。而目连救母的故事滥觞于《佛说盂兰盆经》,译者是晋代月氏高僧。哈密本《弥勒会见记》记载摩利吉(mariqi,意为天后)为拯救目犍连罗汉的母亲,曾专程越过须弥山去请天佛相助之事(第5叶,A 面第11~23行)。这说明:目犍连之母遇难、天后与天佛拯救目犍连之母的故事,在西域曾广为流传。在敦煌发现有多部目连救母的变文,如S2614号《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P2193号《目连缘起》和京成字96号《目连救母》。在这些变文中,目连母亲的救助者不再是佛和天后,而变成目连本人。敦煌目连救母变文成为目连戏的直接渊源[4]。据北宋《东京梦华录》记载:每年夏历七月十五举行的“盂兰盆会”,“构肆乐人自过七夕,便搬《目连救母》杂剧,直至十五日止,观者倍增”。在北宋都城汴京,目连救母戏剧连续演出七八天,其繁盛之况可想而知。值得关注的是,目连戏不仅内容与佛教有关,它的演出活动与佛教“盂兰盆会”的关系亦相当密切。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唐代戏剧中,有一重要门类是“弄婆罗门”(后有称“和尚俳优”的)。扮演某种人,以成戏剧,曰“弄”。以僧侣为主角的戏剧,称为“弄婆罗门”。《舍利弗》与《摩多楼子》堪称弄婆罗门中之最著名者。此外,属于“弄婆罗门”的剧目还有:《婆罗门》《望月婆罗门》《苏禅师胡歌》《胡僧破》。据《通典》记载:“婆罗门乐,与四夷同列。其乐用漆筚篥二,荠鼓一。其余杂戏,变化多端,皆不足称。……婆罗门舞,衣绯紫色衣,执锡环杖。唐太和(太和元年公元827年——笔者注)初,有康迺、米禾稼、米万槌,后有李百媚、曹触新、石宝山,皆善弄婆罗门者也。”这段记载使我们对唐代“弄婆罗门”的乐、舞、服装、道具以及演员队伍等情况有了较为清晰的了解。演员姓中的康、米、石、曹均为胡姓,这说明唐代演出佛教戏的演员均来自西域。“既胡人精此者多,其原为胡戏可知。”[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