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海初探:实用翻译二十二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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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讲 翻译与翻译标准

翻译学属于开放型综合学科,它可以而且必须借助很多学科的原理,但它本身又是独立的;翻译理论不从属任何一种单一的学科理论体系,因为它本身自成体系。用系统论的观点来看,作为开放型综合性学科的翻译学构架可以分为内部系统和外部系统两个结构体系。翻译学的本体是内部结构,由三大部分组成,即翻译理论、翻译史、翻译信息工程……翻译学还有一个外部系统,即翻译学的“横断科学网络”……即哲学(美学)、社会文化、语言符号。

摘自刘宓庆《西方翻译理论概评》,《中国翻译》1989年第2期

英国翻译理论家彼得·纽马克(Peter Newmark)所著的A Textbook of Translation(《翻译教程》)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可以用作这个讲座的开篇。

Translation has its own excitement, its own interest. A satisfactory translation is always possible, but a good translator is never satisfied with it.It can usually be improved.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a perfect, ideal or“correct”translation.A translator is always trying to extend his knowledge and improve his means of expression;he is always pursuing facts and words.He works on four levels.Translation is first a science, which entails the knowledge and verification of the facts and the language that describes them—here, what is wrong, mistakes of truth, can be identified;secondly, it is a skill, which calls for appropriate language and acceptable usage;thirdly, an art, which distinguishes good from undistinguished writing and is the creative, the intuitive, sometimes the inspired, level of the translation;lastly, a matter of taste, where argument ceases, preferences are expressed, and the variety of meritorious translation is the reflection of individual difference.

这段话的意思是:

翻译有它的刺激性,也有它的趣味性。令人满意的翻译总是有可能的,但是优秀译者对自己的翻译从不感到满意,因为译文通常都有改进的余地。所谓完美、理想或“正确”的翻译是不存在的。译者总是在努力拓宽自己的知识面,改进自己的表达方式;他总是在追求事实和文字的把握。他的工作层面有四个:首先,翻译是一门科学,它需要译者认识并查证事实及描述这些事实的语言——在这里,错误的东西,错误的事实,是可以识别的;其次,翻译是一项技能,它需要译者掌握恰当的语言和可接受的用法;再次,翻译是一种艺术,它不同于平庸的写作,有其创造性、直观性,有时还有灵感;最后,翻译有个品味问题,即使在没有争议的地方,表达也会有不同的偏好,而优秀译作的多样性则反映出个体的差异性。

一、翻译的定义

几乎所有的翻译教材都对“翻译”下过定义,其中当数范仲英的《实用翻译教程》所给的定义比较完整:

翻译是人类交流思想过程中沟通不同语言的桥梁,使通晓不同语言的人能通过原文的重新表达而进行思想交流。翻译是把一种语言(即原语)的信息用另一种语言(即译语)表达出来,使译文读者能得到原文作者所表达的思想,得到与原文读者大致相同的感受。

二、翻译的形式与过程

翻译从形式上分主要有口译(interpretation)、笔译(translation)和机器翻译(machine translation)三种。口译又分即席翻译(consecutive interpretation)和同声传译(simultaneous interpretation,又称同步翻译,简称“同传”)两种。笔译是我们这个讲座要探讨的主题。

翻译的过程是一个从对一种语言的透彻理解到用另一种语言进行比较完美表达的非常复杂的过程,也是一个运用两种语言进行交叉同步思维的心理活动过程。“透彻理解”指的是对原文的篇章结构、句子结构、句子各部分之间的语法关系、结构之外的语义关系以及原文的语境的透彻理解。“完美表达”就是在译文中用最合适的语言、最大限度地表达原文的意思。

英国文艺批评家A.I.瑞恰慈(Richards)说过:“Translation is probably the most complex type of event yet produced in the evolution of the Cosmos.”(翻译很可能是迄今为止整个宇宙进化过程中最繁杂的一种活动。)由于英语和汉语都是世界上的发达语言,所以英译汉和汉译英过程的复杂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彼得·纽马克说,there are three basic translation processes(翻译有三个基本过程):

第一,the interpretation and analysis of the SL(source language)text.(对原语文本的解读和分析。)

第二,the translation procedures, which may be direct, or on the basis of SL and TL(target language)corresponding syntactic structures, or through an underlying logical“interlanguage”.(翻译的过程既可以是直接的,也可以采用与原语和译语相应的句法结构,或者通过具有内在逻辑的“中介语言”。)

第三,the reformulation of the text in relation to the writer's intention, and the readers'expectation, the appropriate norms of the TL, etc..(文本的重组要根据作者的意图、读者的期望以及译语的适当规范等进行。)

他还指出:“The processes are to a small degree paralleled by translation as a science, a skill and an art.”(这些过程在一定程度上与翻译是一门科学、一项技能和一种艺术的说法并行不悖。)

美国著名翻译理论家尤金·奈达(Eugene Nida)说:“Translating consists in reproducing in the receptor language the closest natural equivalent of the source language message, first in terms of meaning, and secondly in terms of style.”(翻译就是用译语中与原语最接近的自然等效对应体,从意思和风格方面重新表述原语信息的过程。)

三、翻译的方法

奈达在From One Language to Another(《语际翻译》)一书中谈到翻译有下面几种方法(approach),不过它们不同于后面将讨论到的翻译技巧(亦称“翻译方法”)。他的方法有语文学翻译法(philological approach)、语言学翻译法(linguistic approach)、交际翻译法(communicative approach)和社会符号学翻译法(sociosemiotic approach)。他认为,社会符号学翻译法可以“帮助译者更透彻地了解词、句乃至篇章的意义,而且有助于译者了解文本的象征意义”。

陈宏薇在《新实用汉译英教程》中主张采用奈达推崇的社会符号学翻译法,认为可以把它作为翻译学的基础理论之一,因为它有利于避免认识论与方法论上的偏差,可以全方位、多视角地认识翻译,将翻译与社会文化紧密地结合起来,有效地解决翻译实践中的问题。

符号学[3]是研究符号指意系统的科学,包括符号与其指称之间的语义关系(semantic relation),符号之间的符号语法关系(grammatical relation),以及符号与其使用者之间的语用关系(pragmatic relation)。在这个问题上,柯平给出的概括是:“与这三种关系相对应的是语言的符号(包括音素、音节、词素、词、短语、分句、句子乃至话语)……的指称意义、言内意义和语用意义。”

四、翻译时的变通

刘重德在《翻译的科学性和艺术性》(《翻译漫谈》)一文中指出:“翻译绝非一件轻而易举的工作,而是本身具备特有的规律和方法的科学,同时也可以说是一种‘再创造’的艺术。”这就是说,翻译既有规律可循,又有进行“再创造”的余地。要进行再创造,就必须进行“变通”。

在翻译过程中,始终不能忘记“变通”这两个字。所谓“变通”,就是“根据情况作非原则性的变动”。翻译要遵循的一条原则,就是不能改变原文的意思。翻译本身是最大的变通。不知变通或不敢变通,就会造成硬译或死译,就会出现种种“翻译症”。不变通,就只能是字对字的翻译,充其量也就是逐字逐句的翻译。所谓翻译方法,无非是进行这样或那样的变通,使得译文能“自圆其说”罢了。所以我们说,进行变通是必然的。变则通,不变则不通。不变就不可能有增词、减词、倒译、拆句等翻译技巧可言,更谈不上什么意译了。此外,我们在变通时还要注意运用修辞艺术,增加译文的美感。

有人说中国人是通过学语法来掌握英语的,这种说法并不过分。很多人从中学到大学,学了十多年英语,才学到一点哑巴英语。这大概与通过语法学英语不无关系。由于怕说出来是错的,他们开口说英语之前总想造出符合语法的句子,把事先想好的句子翻译成英语。在翻译过程中,语法知识对我们正确理解原文无疑有很大的帮助,但它同时也成了束缚我们手脚的最大障碍。英译汉过程中出现的“欧化”句子,主要原因就是没有能突破原语句子的语法结构。汉译英过程中出现“洋泾浜”式英语,原因则在于所掌握的英语知识太少。当然出现问题的原因不会是单一的。

五、翻译的标准

所谓翻译标准,通俗地说,就是如何衡量译文质量,怎样算比较好,怎样算不太好。

两百年前,英国爱丁堡大学教授泰特勒(Alexander F.Tytler)就提出了关于译文标准的三原则:

第一,A translation should give a complete transcript of the ideas of the original work.(译文应当完整表达原文的思想。)

第二,The style and manner of writing should be of the same character as that of the original.(译文的文体风格应当和原文保持一致。)

第三,A translation should have all the ease of the original composition.(译文应当像原文一样顺畅。)

当代,尤金·奈达则提出,检验译文质量的最终标准在于:

第一,能使读者正确理解原文信息;

第二,易于理解;

第三,形式恰当,吸引读者。

六、关于“信、达、雅”

在翻译标准问题上,基于美学和文学理论,我国翻译界的傅雷曾提出译文要“神似”(similar in spirit),钱锺书提出翻译要达到“化境”(sublimation)。许渊冲说,只译词而没有译意,那只是“形似”;如果译了意,那就是“意似”;如果不但译出了言内之意,还译出了言外之味,那就是“神似”。陈西滢则认为,形似之翻译为下等,意似之翻译为中等,能传神的神似之翻译才是上等。一般来说,这些“似”,尤其是“神似”,都是就文艺作品的翻译而言。基于功能主义理论,辜正坤则提出了“翻译标准多元互补论”(translation multi-criteria mutually complementary theory)。这是一个动态的标准,是多个标准,或者说是一个“标准群”,其中既有具体标准,也有抽象标准,它们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相互补充的。

不过,一百多年来,在翻译标准问题上影响最大的还是“信、达、雅”(faithfulness, expressiveness and elegance)。其实这三个字原本只是严复对翻译工作之不易所发的感慨。他在《天演论》的“译例言”中说:“译事三难:信、达、雅。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则达尚焉。海通以来,象寄之才,随地多有,而任取一书,责其能与于斯二者,则已寡矣。其故在浅尝一也,偏至二也,辨之者少,三也。”

他说的意思是,翻译要做到“信、达、雅”很不容易。做到“信”已经很难了。想做到“信”却没有做到“达”,即便译了还不如不译。所以说做到“达”就很好了。与海外通商以来,做通译的人各地都有,可是随便拿一本书让他们去翻译,能达到前两个要求的人寥寥无几。其原因:一是学识肤浅,二是理解有偏,三是有语言鉴别能力的人很少。

不过,严复本人绝没有想到“信、达、雅”三个字会产生如此深刻而巨大的影响,会被中国翻译界推崇为翻译标准。不妨这样说,“信、达、雅”是千万翻译人士共同经验的结晶,是后人借用严复这三个字,逐步完善了百年来中国翻译界所追求的标准。这就像当年的贾岛和韩愈,在探讨是“僧推”还是“僧敲”的时候,决不会想到“推敲”一词如今已经成了典故,鼓励着人们在遣词造句时字斟句酌,谋篇布局时反复思考。

其实,当年严复的英语水平比起今人来也许要差很多。他翻译的《天演论》并不是赫胥黎Evolution and Ethics的完整译本。有人评论说他的译文“文句的意思多不依原文,而且有颇多的意思是他自己加上去的。后半更渐与原文脱节,变成夹‘作’夹‘译’”。甚至有人批评说他的《天演论》阉割了赫胥黎在该书后半部所谈的社会伦理关系的思想,宣扬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如果用“信、达、雅”的标准来衡量,是“不信”“不达”也。

此外,严复对“雅”的追求,有时也使他牺牲了“信”和“达”。例如“伯里玺天德”“甲必丹”“英拜勒尔”和“真特尔门”都是严复的“杰作”,分别代表president、captain、emperor和gentleman。可是这样的“音译”使人感到莫名其妙。当时美国已经有了总统,难道清朝人称其为“伯里玺天德”?“舰长”(当时叫“管带”)、“皇帝”、“大人”这样的词总应该有吧,为何不用呢?这里要附带说一句,严复的许多译法,后来都被从日语译过来的词语所取代。

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现以《天演论》开篇第一段为例,看看严复是如何处理“信、达、雅”的(文中的上标序号是为了分析方便后加上去的):

It may be safely assumed that,1 two thousand years ago,2 before Caesar set foot in southern Britain,3 the whole country-side visible from the windows of the room in which I write,4 was in what is called“the state of Nature”. 5 Except, it may be by raising a few sepulchral mounds,6such as those which still, here and there, break the flowing contours of the downs,7 man's hands had made no mark upon it;8 and the thin veil of vegetation which overspread the broad-backed heights and the shelving sides of the combs was unaffected by his industry.9

严复的译文:

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4在英伦之南。3背山而面野。槛外诸境。4历历如在几下。乃悬想二千年前。2当罗马大将恺彻未到时。3此间有何景物。5计惟天造草昧。人功未施。8其借征入境者。6不过几处荒坟。散见坡陀起伏间。7而灌木丛林。蒙茸山麓。未经删治如今者。9则无疑也。1

这种文言文体的译文(文中只有句读,没有现代汉语的标点符号)不能说不“雅”,而且这本来就是严复所推崇的文风,但严复在“信”字方面把握得如何呢?显而易见,他的译文打破了原文的格局,进行了句子的重组,其中还增加了他自己的理解和解释。这样的翻译可视为意译。现在不妨看一下1971年科学出版社重译出版的《进化与伦理》。我们发现这一段译文的“信”度提高了,而且采用了现代汉语的语体(包括标点符号):

可以有把握地想象,1二千年前,2在凯撒到达不列颠南部之前,3从我正在写作的这间屋子的窗口,4可以看到整个原野是处在一种所谓“自然状态”之中。5也许除了6就像现在还在这里和那里破坏着连绵的丘陵轮廓7的为数不多的一些垒起的坟堆之外,6人的双手还没有在它上面打上烙印。8笼罩着广阔高地和峡谷斜坡的薄薄的植被,还没有受到人的劳动的影响。9

(以上译文引自《外国语》1992年第5期所载许崇信的文章)

可是在接下来的译文中,严复就开始发挥了。还是先看一下原文:

The native grasses and weeds, the scattered patches of gorse contended with one another for the possession of the scanty surface soil;they fought against the droughts of summer, the frosts of winter, and the furious gales which swept, with unbroken force, now from the Atlantic, and now from the North Sea, at all times of the year. They filled up, as they might, the gaps made in their ranks by all sorts of underground animal ravagers.One year after another, with an average population, the floating balance of the unceasing struggle for existence among the indigenous plants, maintained itself.

严复是这样译的:

怒生之草,交加之藤,势如争长相雄。各据一抔壤土,夏与畏日争,冬与严霜争,四时之内,飙风怒吹,或西发西洋,或东起北海,旁午交扇,无时而息。上有鸟兽之践喙,下有蚁之啮伤,憔悴孤虚,旋生旋灭,菀枯顷刻,莫可究详。是离离者亦各尽天能,以自存种族而已。

这样的译文,即便说它是意译,恐怕也偏离原文的意思太远。除了刻意追求文字的“雅”,余皆不足为训。

八、“信、达、雅”的把握

既然“信、达、雅”是百年来中国的翻译家们共同打造并认可的标准,那就有必要就此展开进一步的讨论。

(一)所谓“信”就是要忠于原文

忠于原文的翻译并不是词语的对应堆砌,而是要准确译出原意和原味。不忠于原文的翻译主要是对原文没有透彻理解所造成的,但也有的是缺乏责任心和其他原因造成的。

我在校阅译稿时,曾读到如下一段译文:

我14岁时就开始工作了,当时是一家屠宰场的帮工,这家屠宰场每日屠宰数千头牲畜,为新西兰乡间一个贫穷的小镇,莫埃雷瓦,提供了季节性就业机会。我仇恨那里的暴行,不止是磨刀霍霍,把牲畜活活杀死,还有那环境中发生的目不忍睹的种种残忍行为。那又为什么要干得那么出色呢?你干好了,你出道也就快一些。

读后觉得有地方不对劲,我查阅了下原文,原文是这样的:

I started working at fourteen, helping slaughter thousands of animals a day in one of the meat works that provided seasonal employment in Moerewa, a poor, small town in rural New Zealand. I hated the violence—not just the killing, but the brutality of the environment.Why be efficient?When you did well, you just worked your way faster out of a job.

显然这段译文在“信”字上出了问题,原因则是译者对一些词语的把握不到位,尤其是没有正确理解最后两句话的意思。Hate在这里是讨厌、不喜欢的意思。这句话里有随意添加的内容。这种做法违背了翻译的添加原则。Efficient是讲求效率。下一句是说,如果你干活效率高,很快就把工作干完了,很快你就没活干了。翻译时切记不要凭空臆造。比较合理的译文是:

我14岁开始工作,在一家肉类加工厂当帮工。这家工厂每天宰杀数千头牲畜,为新西兰的贫穷乡村小镇莫埃雷瓦提供了季节性的就业机会。我不喜欢那里的残暴,不仅因为那里的杀戮,而且因为那种环境的残忍。为什么要干得那么卖力呢?你干得越卖力,失去这份工作就越快。

译稿中还有一个段落:

有就某种必须做的某件事达成的一致意见,有就所需要的达成的某种一般一致意见,但没有就我们该如何办达成的一致意见。为什么?因为制度不可能自行改革。两代制度混淆和终生自利,确保了这种僵局持久存在。

读起来也觉得很别扭,查到的原文是这样的:

There is a consensus that something must be done, some general agreement on what is needed, but no consensus on how we should go about it. Why?Because institutions cannot reform themselves.Two generations of institutional contamination and tenured self-interest ensure this deadlock continues.

大家分析一下就可以发现,这样的译文是不合格的。对含有there be的定语从句的译法,我们在后面要专门讲到。由于译者没有理解这段话的意思,所以译文的措辞令人费解。应该这样来译才对:

必须采取措施,也就是需要做点什么,这是大家的共识,但在该怎么做的问题上没达成共识。为什么?因为制度不可能自行改革。五六十年的制度污染[4]和任期内的自我利益,势必使这种僵局继续存在。

(二)“达”就是要通顺达意

要做到达意,就必须使用适当的语言,让人看得懂。当然,要让别人看懂译文,首先自己要真正弄懂原文,切不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例如下面这段译文:

他们改变了计划。原打算在玛赞拉德尔瓦罗乘坐飞往非洲的飞机已设作圈套;他们改为乘船逃往非洲。克莱门扎反对乘飞机的计划,他说他可以用他的人控制公路和这艘船,但他控制不了小小的机场。在附近一带地面太大,飞机易受攻击;它在起飞前容易招惹危险。速度比不上骗术重要,而且海上比空中容易隐蔽。另外,可以采取预防措施转移到另一艘船上,你却不能更换飞机。

这样的译文读起来很别扭,尤其是粗体字部分,让人不知所云。我们还是来看看它的英文原文:

They had changed their plans. The plane at Mazara del Vallo in which they had planned to fly to Africa would be used as a decoy;instead the escape to Africa would be by boat.Clemenza had argued for this, saying that he could control the road and guard the boat with his men, but he could not control the small airfield.There was too much ground area in the approaches and the plane was too fragile;it could become a deathtrap while still on the ground.Speed was not as important as deception, and the sea was made for transferring to another boat;you couldn't change planes.(The Sicilian)

下面的译文就比较好地传达了原文的意思:

他们改变了计划。原计划从马扎拉德瓦洛飞往非洲的那架飞机将被用作假目标;他们将乘船前往非洲。这是克莱门扎的主意,说这样他可以派自己的人去控制道路,并保护这条船,但他控制不了那个小机场。前往机场要通过的地域太大,而且飞机非常容易受到攻击;它可能还没起飞,就成了死亡陷阱。兵贵神速固然重要,兵不厌诈则更重要。在海上可以换乘另一条船;在天上却不可能换乘飞机。

(三)“雅”就是要有文采

译文要给人以赏心悦目的美感。为此,译者除了要有较高的语言修养,还要不受原文语法结构的制约。要避免“翻译腔”,有时候就不能生搬硬套原文的结构,否则就会译出洋味十足的“欧化”中文句子,或者译出“洋泾浜”式的英文句子。

这里举一个取自Ideology and Utopia(《意识形态与乌托邦》)的句子:

In this sens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utopia and the existing order turns out to be a“dialectical”one. By this is meant that every age allows to arise(in differently located social groups)those ideas and values in which are contained in condensed form the unrealized and the unfulfilled tendencies which represent the needs of each age.These intellectual elements then become the explosive material for bursting the limits of the existing order.The existing order gives birth to utopias which in turn break the bonds of the existing order, leaving it free to develop in the direction of the next order of existence.

2001年华夏出版社译本的译文是:

从这种意义上说,事实证明乌托邦和现行秩序之间的关系是一种“辩证”关系。我们这样说意味着,任何一个时代都允许那些——以浓缩的形式把代表这个时代之需要的、尚未得到实现和满足的各种倾向包含在内的——观念和价值(在社会地位各不相同的社会群体中)出现。这样,这些学术成分就会变成摧毁现存秩序的各种界限的爆炸性材料。现存秩序产生了各种乌托邦,而这些乌托邦接下来则打破现存秩序的各种纽带,使它沿着下一种生存秩序的发展方向自由发展。(204个字)

1990年商务印书馆译本的译文是:

在这一意义上说,乌托邦与现存秩序之间的关系表明是“辩证的”关系。这样说指的是:每个时代都允许不同地位的社会集团提出一些观点和价值,它们以概括形式包含了代表每一时代需要的尚未被实现和未被满足的倾向。这些思想因素然后变成打破现存秩序局限的爆破材料。现存秩序产生出乌托邦,乌托邦反过来又打破现存秩序的纽带,使它得以沿着下一个现存秩序的方向自由发展。(170个字)

虽然商务版的文字比华夏版的简洁了不少,但仍有较大的改进余地,而且两个版本都没有译出turned out to be的意思。2014年商务印书馆重新翻译出版了该书,我们看到的译文是:

从这个意义上说,乌托邦与现行秩序之间的关系其实是一种“辩证”关系。也就是说,每个时代都允许(在处于不同地位的社会群体中)出现浓缩形式的、代表不同时代需要、尚未实现、尚未完成的、带倾向性的思想和价值观。这些思想元素成了冲破现行秩序的爆炸材料。乌托邦思想产生于现行秩序之中,反过来又冲破现行秩序的桎梏,使之朝着下一个存在的秩序自由地发展。(167个字)

从“雅”的角度看,前两个版本的译文比较松散,不够简洁,而且有些词语的翻译把握不到位,有些词语搭配还有待推敲。这一版的语言表述显然顺畅了许多。最后那句改用乌托邦作句子主语,不必再重复“乌托邦”三个字,句子也顺畅多了。

当然,像俚语、粗话一些原本粗俗的东西,还是译得粗俗一点好。如果译得太雅,反而失去了原文的风味。其实,没有俗,也就无所谓雅。有些粗俗的东西,为的就是衬托雅。傅仲选在《实用翻译美学》中说过:“评价译文质量的好坏,应当看它是否再现了原文的内容及其审美品质……换言之,就是看译文是否具有与原文等同的内容和审美品质。”

例如,尼克松总统在水门事件中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I don't give a shit what happens, I want you all to stonewall it.

其中,shit这个词就比较粗俗,类似的有bullshit, horseshit, cowshit, chickenshit等,所表达的意思都是“扯淡”“说谎”“胡说”,可是“do not give a shit”这个短语的实际意思却是“do not care”(不喜欢,不在乎)。

有人把它译成:不管发生什么,我屁都不会放,我希望你们都顶住。

这样的翻译不仅显得很俗气,还有些想当然了。翻译首先意思不能错,然后再考虑怎么才能俗气一点。我们可以这样来变通一下:至于发生什么,我他妈不在乎,我要你们都顶住。

九、不合标准的译文

像前面那样胡乱编造,或错译、漏译的译文,当然不合格,比所谓不“信”。表达不到位或任意添加字句的译文,也不能算合格,此所谓不“达”。如果译文洋味十足(或“洋泾浜”式),或十分晦涩,或味同嚼蜡,是所谓不“雅”。不过,如果做到了“信”和“达”,大可不必去刻意追求那个“雅”字。有些专家认为,只要“顺”就可以了。台湾学者张振玉在《翻译学概论》中提出:“翻译非文学性之书籍时,信达已足,雅则不必……译者既须保持原文之风格,原文俗者,以俗文译。不可以典雅之文字译。原文有不达之处,不可以通顺畅达之文字译。译书最重者,一‘信’字而已矣。”他认为,现在英译汉的作品“虽可谓汗牛充栋”,然而却“工者少而劣者多”。为说明张先生所说的“工者少而劣者多”的现象,现举一例:

1997年出版的《精英的聚会》(Essays In Biography),是一本粗制滥造、不合格的译作,其中错误百出、文句不通,毛病俯拾皆是。而且对原文中的一些难句,竟然跳过不译。下面仅取其中一段(英文版第5页)来说明问题。由于该段落较长,为便于进行比较,我们把句子按顺序进行了编号。对这类问题的分析与点评,我们会在后面的语篇翻译、误译分析、翻译批评等相关章节中进行探讨。

(1)He felt about France what Pericles felt of Athens—unique value in her, nothing else mattering;but his theory of politics was Bismarck's.

原译:犹如佩里克莱对雅典的感觉一样,克里孟梭感到了法国独特的价值,如将其他一切国家看得无所谓,但他的政治理论是俾斯麦似的。

修改:他(克里孟梭)对法国的感觉就像伯里克利对雅典的感觉一样——有其独特的价值,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但他这是俾斯麦的政治理论。

(2)He had one illusion—France;and one disillusion—mankind, including Frenchmen and his colleagues not least.

原译:他只有一个梦幻——法兰西;他也有一个非梦幻——人类,但至少不包括法国人和他的同僚们。

修改:他只对法国抱有幻想;他对人类不抱幻想,至少包括法国人和他自己的同僚。

(3)His principles for the Peace can be expressed simply.

原译:他的和平原则可以被简单地表述如下。

修改:他对和约的原则说来也简单。(这里大写的Peace指巴黎和会)

(4)In the first place, he was the foremost believer in the view of German psychology that the German understands and can understand nothing but intimidation, that he is without generosity or remorse in negotiation, that there is no advantage he will not take of you, and no extent to which he will not demean himself for profit, that he is without honor, pride, or mercy.

原译:首先,就德国心理而言,他坚信,除了威迫之外,德国人是不懂妥协的,也不会妥协,他(指德国人——译者注)在谈判中没有丝毫的大度或悔恨,没有什么利益是他不想从你这里攫取的,为了利益他可以自贬身份,他谈不上什么荣誉之感、自尊之心或仁慈之情。

修改:首先,他最相信德国心理学,认为德国人知道,而且只知道进行威胁恫吓,在谈判中不会表现出大度或同情,会想尽办法占你的便宜,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没有任何荣誉感、自豪感或怜悯心。

(5)Therefore you must never negotiate with a German or conciliate him;you must dictate to him.

原译:因此,你永远不要同德国人谈判或和解;你必须命令他。

修改:因此,你绝对不要与德国人谈判或和解;你必须凌驾于他。

(6)On no other terms will he respect you, or will you prevent him from cheating you.

原译:(没有译)

修改:除此而外,你无法让他尊重你,你也无法防止他对你进行欺骗。

(7)But it is doubtful how far he thought these characteristics peculiar to Germany, or whether his candid view of some other nations was fundamentally different.

原译: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并不清楚克里孟梭在多大程度上认为这些特点为德国人所独有。(or后面漏译)

修改:值得怀疑的是,克里孟梭对德国这些特征的看法到了什么程度,他对其他一些国家的直言不讳的看法是否有什么根本的区别。

(8)His philosophy had, therefore, no place for“sentimentality”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原译:(没有译)

修改:因此,他认为在国际关系中不能有丝毫的“多愁善感”。

(9)Nations are real things, of which you love one and feel for the rest indifference—or hatred.

原译:(没有译)

修改:国家是实实在在的,如果你热爱一个国家,对其他国家就要冷漠——或者仇恨。

(10)The glory of the nation you love is a desirable end—but generally to be obtained at your neighbor's expense.

原译:(没有译)

修改:你所热爱的那个国家的荣耀是一个理想的结果,但是一般都要以你的邻国为代价而获得。

(11)The politics of power are inevitable and there is nothing very new to learn about this war or the end of it was fought for;England had destroyed, as in each preceding century, a trade rival;a mighty chapter had been closed in this secular struggle between the glories of Germany and of France.

原译:强权政治是不可避免的,关于战争或者战争的目标,没什么太新颖的东西可学;如同往日一样,英国摧毁了一个个贸易对手;德国之光荣同法国之光荣之间进行的尘世争斗,已经翻过了宏伟的一章。

修改:强权政治是不可避免的。在关于这场战争以及它的最终结局的问题上,已经没什么新东西了;像在先前几个世纪中一样,英国摧毁了一个贸易对手;德国与法国之间光荣的尘世之争的大幕已经落下。

(12)Prudence required some measure of lip service to the“ideals”offoolish Americans and hypocritical Englishmen;but it would be stupid to believe that there is much room in the world, as it really is, for such affairs as the League of Nations, or any sense in the principle of self-determination except as an ingenious formula for rearranging the balance of power in one's own interests.

原译:出于审慎,需要给予愚蠢的美国人和虚伪的英国人的“理想”以某种不实之惠;但是,认为在这世界上有容纳国际联盟的很大空间,或者任何关于自决原则(除非作为出于各自利益而安排势力均衡的天才方案)的想法,都是愚蠢的,因为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修改:出于审慎,有必要为愚蠢的美国人和虚伪的英国人的“理想”说两句好听的话;这个世界是很大的,但如果认为它能容纳国际联盟或任何关于自决原则的想法,那是愚蠢的,为自身利益对力量的平衡重新做出安排才是聪明的方案。

无论用什么标准来衡量,原译都是基本不合格的。

本讲结束语:所有的翻译都是从实践开始的,无论空谈多少翻译理论,无论采取什么样的翻译标准,都无法代替翻译实践本身。要想提高自己的翻译水平,了解一些翻译理论是必要的,但翻译实践是决计不可少的。

翻译练习

下面的英文段落是林肯在葛底斯堡的演说,是脍炙人口的名篇,全文仅269个单词,译成中文也不过四百余字。翻译过它的人何止万千。你不妨动手译一下,然后用本讲谈到的翻译标准衡量参考答案中提供的两篇译文,看哪里译得好,哪里译得不太好,并说明为什么。

Address at the Dedication at the Gettysburg National Cemetery

(November 19,1863)

Abraham Lincoln

Four score and seven years ago, our fathers brought forth on this continent a new nation, conceived in liberty, and dedicated to the proposition that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

Now we are engaged in a great civil war, testing whether that nation or any nation so conceived and so dedicated can long endure. We are met on a great battlefield of that war.We have come to dedicate a portion of that field as a final resting place for those who here gave their lives that that nation might live.It is altogether fitting and proper that we should do this.But in a larger sense, we cannot dedicate—we cannot consecrate—we cannot hallow this ground.The brave men, living and dead, who struggled here, have consecrated it far beyond our poor power to add or detract.The world will little note nor long remember what we say here, but it can never forget what they did here.It is for us, the living, rather, to be dedicated here to the unfinished work which they who fought here have thus far so nobly advanced.It is rather for us to be here dedicated to the great task remaining before us—that from these honored dead we take increased devotion to that cause for which they gave the last full measure of devotion;that we here highly resolve that these dead shall not have died in vain;that this nation under God, shall have a new birth of freedom;and that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 shall not perish from the ear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