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圣经哲学:走向信仰之路
可以说,悲剧哲学无情地揭示了人类生活的悲剧性本质,而圣经哲学则为人类指出了摆脱悲剧命运的道路:信仰。显然,走向信仰之路就是圣经哲学的核心。
列夫·舍斯托夫强调:“信仰,并且只有信仰,才能摆脱人的罪孽。信仰,并且只有信仰,才能使人从必然性的真理的支配之下解脱出来,而必然性真理掌握了人的知识是在他尝了禁树之果以后。只有信仰才能赋予人以勇敢无畏的力量,去正视死亡和疯狂,而不是优柔寡断地向它们顶礼膜拜”。[1]当然,列夫·舍斯托夫所说的信仰是“符合圣经的信仰”。[2]信仰为人类开辟了真正的精神家园,也只有在上帝的家园里,人类才能真正惩恶扬善,找到通往真正自由的道路。信仰给人以希望、意志和力量,帮助人类面对现实的苦难。信仰为人类提供了一种与理性思维迥异的、顿悟式、直观型的“呼告”,以回应上帝的启示。信仰可以帮助人类摆脱现代文明的异化,追求人生的终极价值。因此,信仰上帝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人道主义,即宗教人道主义。
确实,在中世纪,宗教信仰迫使理性与科学低头,因而才出现了文艺复兴的理性崛起和人性的解放。不过,当理性和科学堵住了人类通往信仰之路时,新的为信仰而斗争的哲学——圣经哲学又出现了,它在争取新的自由。这也许就是人类的认识规律吧,有人把它称之为否定之否定的循环上升,有人把它叫做钟摆式前进。
圣经的神话内容、叙事方式和审美取向都与传统的理性化哲学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上帝是一切神话和奇迹的创造者,信仰上帝是无需任何理性证明的。这便促使列夫·舍斯托夫能够从圣经中获取精神力量,摆脱理性和真理的枷锁,追求无限的自由和信仰,追求非理性化的真理启示。传统的思辨哲学把上帝的存在视为是荒谬的,不可能的,而存在哲学则恰恰相反,开始了荒谬之旅的探索。
列夫·舍斯托夫是一个哲学家,但是一个宗教哲学家,他的哲学是以信仰为基石,以拯救人类为宗旨的。可以说,这种宗教哲学并非以神为本,而是以人为本的,只不过这种以人为本并不放弃神。他坚持,理性根本无力回答人类生与死的问题,无法排解人类社会的苦难、堕落、恐惧和绝望。世界的本质不是理性的,而是非理性的,信仰是人心灵深处的需求。如果丧失信仰,人就会走向死亡。在列夫·舍斯托夫那里,个体的存在状况显然比理性的规律和法则更重要。
列夫·舍斯托夫在自己晚期的代表作《雅典与耶路撒冷》中,明确指出:“宗教哲学不是寻求永恒的存在,不是寻求存在的不变的结构和秩序,不是反思(Besinnung),也不是认识善恶之别(这种认识向受苦受难的人类许诺虚假骗人的安宁)。宗教哲学是在无比紧张的状态中诞生的,它通过对知识的拒斥,通过信仰,克服了人在无拘无束的造物主意志面前的虚假恐惧(这种恐惧是诱惑者给我们始祖造成的,并传达到了我们大家)。换言之,宗教哲学是伟大的和最后的斗争,目的是争取原初的自由和包含在这种自由的神的‘至善’。”[3]
列夫·舍斯托夫坚持哲学探讨的对象不应该仅仅是主客体之间的认识关系,而应该是主体争取自由的过程。他努力改变传统哲学的研究视角,开辟一种以人的生命体验为基点的新视角,建立与宗教哲学为特征的“悲剧哲学”。在这一哲学中,人的存在状况是关注的焦点,也就是说,人是研究的中心,信仰是出发点,依据是上帝的存在,目的是为了拯救人类。因此,列夫·舍斯托夫的宗教哲学或曰悲剧哲学是人本主义的,列夫·舍斯托夫是存在主义的先驱。
很有意思的是,德国现象学哲学家胡塞尔是存在主义大师萨特的老师,他的现象学思想也被看作是存在主义的基础。然而,列夫·舍斯托夫作为存在主义的先驱则与胡塞尔的观点迥然不同,甚至对胡塞尔进行了非常尖锐的批评。胡塞尔坚持“哲学是一种反思”,而列夫·舍斯托夫却认为“哲学是一种伟大的、终极的斗争”。他们从不同的视角为存在主义探索开辟了道路,胡塞尔是从认识论的角度,而列夫·舍斯托夫是从信仰的,真可谓是殊途同归。
列夫·舍斯托夫还反对斯宾诺莎关于自由是必然性认识的说法,甚至指出,如果顺从必然性是自由的话,那么就等于宣布了自由的死亡。因为人如果成为了必然性的奴隶,还有什么自由可言呢?人一旦失去自由,就陷入了悲剧的生活境地。列夫·舍斯托夫就是要反对传统哲学对人的命运的冷漠,探索一种以关心人的命运和拯救人的心灵为宗旨的新型哲学——圣经哲学。
可以说,列夫·舍斯托夫的悲剧哲学和圣经哲学探索都是首先开始于文学批评的,因此他的悲剧哲学和圣经哲学始终与文艺批评是密切相关的。
[1] 同上,第15页。
[2] 同上,第20页。
[3] 列夫·舍斯托夫:《雅典与耶路撒冷》,徐凤林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