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叶·尼·特鲁别茨科伊：生命的意义

叶·尼·特鲁别茨科伊的代表作《生命的意义》(Смысл жизни）是“作者总的世界观的表达”。^[1]该书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和俄国革命期间，当时的俄罗斯被战火变成一片废墟，不仅是物质上的破坏，而且包括大量知识分子的外流，精神文化受到摧残等等。因此，战争和革命对于叶·尼·特鲁别茨科伊来说，展示的是“世界的荒诞性”。^[2]叶·尼·特鲁别茨科伊在该书中，给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当周围的世界充分展示了自身的荒诞性和无神化时，还仍然在确定意义的存在和上帝的存在，难道不是疯了吗？”^[3]

然而，正是只有看到了荒诞，把握了意义的非理性化一面，“才能够对统治周围世界的荒诞性感受更深，才会更加清楚和更好地认识无因果关系的意义，而正是这一意义提供了解决世界悲剧的方案”。^[4]叶·尼·特鲁别茨科伊的这部哲学著作的基础在于，在超越现实的宗教领域中来肯定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叶·尼·特鲁别茨科伊在《生命的意义》一书中，是完全站在东正教的立场上来系统阐发自己的学术观点的。他表明，自己是用了毕生的精力来探索生命的价值和意义的。他的探索本身就已经证明他的观点：生命是有意义和价值的，否则就不需要去无谓地探索，世界本身就会是无意义的，而无意义的世界根本就不值得人生活在其中。

然而，在叶·尼·特鲁别茨科伊看来，生命的意义又不是直露的，是被遮掩的，只有经过努力的探索，才能够发掘出来。当然，这种发掘必须是可能的。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生命的意义，那么，叶·尼·特鲁别茨科伊以为，“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寻找真理。真理是一切统一的思想和一切统一的意识”。^[5]

显然，在这里，叶·尼·特鲁别茨科伊把意义（生命的）与意识（真理的）有机地融合在了一起。实际上，意义的探索本身就是一个不断意识和更新意识的过程，而且要探寻真理，在有限的意识范围内，无疑又是不够的，肯定要进入绝对意识的领域。这也就是说，仅仅依靠人自身是根本不可能认识生命意义的，宗教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产生出来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引导人去探询认识的途径。这样，生命意义的寻找就进入了宗教的范围。“一切宗教都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提出这一任务：探寻永恒的生命——这是它们共同的主题。然而，在宗教中只有基督教才取得了成功，达到了目的。”^[6]

基督教意识是真正沟通永恒生命与短暂生命的桥梁。叶·尼·特鲁别茨科伊指出，基督教是神人的宗教，神和人的本质是不可分和不混合的，基督是完美的上帝，也是完美的人。神人的基督战胜过威胁生命意义的死亡，为生命意义的解决提供了希望。

上帝是超越时间的，是永恒的，而时间应该是世界的，是有限的。这样一来，上帝与世界的矛盾呈现为永恒与时间的矛盾。在基督教意识中，时间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永恒，没有永恒，时间也就是虚无了。永恒决定着时间，时间对于人来说又是生命，也就是说，只有在永恒中才能认识时间，只有在永恒中才能感知生命的意义。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寻找上帝与上帝结合，上帝是一切的统一，是绝对的。

《生命的意义》的第二章主要阐释的是神正论。神正论的核心问题是关于恶的问题。上帝既然是一切的统一，那么上帝之中是否也包含着恶？如果包含着恶，那么上帝就不是完美的。这里的问题其实还是上帝与世界的关系问题。在基督教中，上帝与被造物之间的关系是爱，上帝爱一切的被造物，但是被造物有选择对上帝是否爱的自由。如果被造物不去爱上帝，也就是要反抗上帝，那就是恶了。恶主要源于被造物的自由，当然源于的是反抗上帝的自由，而不是所有的自由。“上帝不承担世界上恶的责任，因为他所创造的世界被赐予了选择善与恶的自由。”被造物的自由就是为“自己可以决定信仰或反抗上帝，换句话说，可以选择生与死的可能性”。^[7]

上帝希望作为被造物的人能够成为自己的朋友，因此也希望给人以自由。如果人没有自由，不反抗上帝，就不能够给上帝提供新的东西，就无法与上帝结合，人生也就毫无价值。基督教确立了上帝与被造物人之间的双向互动关系，上帝爱世间的每一个人，而世间的被造物人有选择的自由，即选择是否爱上帝。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在叶·尼·特鲁别茨科伊的视野中，就在于选择上帝，选择爱上帝，与上帝结合。

这里又产生了一个矛盾，个别的被造物以及整体的被造物是否完全符合上帝造物的构想？如果符合，被造物就失去自由，要是不符合，上帝就不是全能的，上帝的计划就会被打乱。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叶·尼·特鲁别茨科伊从弗·谢·索洛维约夫那里，借鉴了索菲娅的形象。他既不同意把索菲娅看成世界的灵魂，也不赞同把她当作某一客观事物，更不愿意象谢·尼·布尔加科夫那样，把索菲娅视为上帝与被造物的中介。叶·尼·特鲁别茨科伊认为，索菲娅“是上帝关于被造物的思想（或理念）的世界，是被造物的永恒原型的世界”。“索菲娅是上帝关于世界的计划，是上帝关于被造物的构思、理念世界。作为上帝的理念世界的索菲娅是完善的，不变的。在索菲娅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变化和不完善，这里一切都是完满的。索菲娅是永恒的现实。被造的世界与索菲娅是完全不同的……”“上帝关于个别存在物的理念，以及上帝关于整个世界的理念（索菲娅）对于经验世界而言只是潜在的可能性，这个可能性不可能在经验世界里被彻底地实现，而只能部分地在世界进化过程中被实现。”^[8]

这里，叶·尼·特鲁别茨科伊的观点是显而易见的，索菲娅是上帝创造的世界的构想，是理念的世界。从时间上看，索菲娅在现实世界是不存在的，但从超时间来看，索菲娅是永恒存在着的。

在叶·尼·特鲁别茨科伊的理解中，生命本身不仅是世界上的暂时存在，而且是与上帝共存的，是与上帝结合的永恒生命，人生的目的和意义就在于此。虽然生命在宗教中具有“肯定价值、普遍价值和绝对价值，每个人必须的价值”^[9]等意义，这些构成了生命的意义，但是，叶·尼·特鲁别茨科伊并没有忽视相对价值、世界秩序的价值和世界社会、国家、经济及所有一切世俗文化的价值。世界秩序的价值标准是他对人类存在的最终的、最高目标的态度。“因为相对价值作为实现爱的手段，他们具有最高尚的东西，或者他们成为世界上无条件的和永恒的现象的手段。”世界不应该受魔鬼统治，必须依靠国家来与恶做斗争，防止将世界置于一个“从深渊中出来的野兽”所统治。^[10]

叶·尼·特鲁别茨科伊对生命意义的探寻是很有价值的，为我们从基督教的视角去理解文学作品描绘的世界，重新认识文学创作的个性与共性的关系等，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1] Столович.Л.Н.История русской философии.М.Изд.《Республика》.2005.с.204.

[2] Там же.

[3] Трубецкой.Е.Н.Избранное.М.,1994.с.258.

[4] Там же, с.7.

[5] 张百春：《当代东正教神学思想——俄罗斯东正教神学》，上海：三联书店，2000年，第103页。

[6] Трубецкой.Е.Н.Смысл жизнь.Избранное.М.,1994.с.259.

[7] Трубецкой.Е.Н.Избранное.М.,1994.с.124.

[8] 张百春：《当代东正教神学思想——俄罗斯东正教神学》，上海：三联书店，2000年，第108—109页。

[9] Трубецкой.Е.Н.Избранное.М.,1994.с.11.

[10] Там же, с.296,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