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二、反右派运动中受处分
1950年代,老百姓中流传着这样的话:“1950—1952年是扭秧歌的时代;1953—1956年是知识分子的春天;1957年以后,是政治运动的天下。”这个顺口溜,完全符合我个人的体验。从1952年到1957年反右之前,是我的黄金岁月。我得心应手地从事着教学和科研工作,在《大公报》 《经济研究》 《新建设》等报刊公开发表了20多篇论文。1956年初,我被评为讲师。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年轻的我,对未来充满希望和自信。
但世事多变,厄运正悄悄地向我逼近。1957年5月,党中央号召人们“帮助党整风”,动员党内外群众给党提意见。响应党的号召,这是我从参加革命之日起就确立的信条。于是,在一次由贸易经济系党总支召开的“征求意见”的会议上,我提了两条意见。
第一条是涉及思想认识的意见:“德才兼备”是正确的用人方针,但在现实中往往把“德”等同于“政治表现”,而忽略了伦理道德方面的内容。第二条是涉及实际操作的意见:“我们中国人民大学的一小部分教师,文化程度太低,知识面太窄,难以完成大学教师的任务。”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两条意见很快就被定性为“右派言论”。接踵而来的,就是“积极分子”们声色俱厉地批判我的“右派言论”。开始,我有些发蒙,随后又有受骗上当之感。在当时那种一边倒的肃杀气氛之下,任何一点点不同的看法,都会被镇压下去。思想和言论的暴力,是以物质和权势的暴力为支撑的。此时此刻,我只能听天由命,等待着临头的大难,因为我知道,按当时的标准,“右派分子”,我当定了。这种悲剧的产生,就在于我不认同当时专横武断的用人标准。
大灾大难之下,也有稀少的幸存者。我所在的贸易经济系划定的“右派分子”,超过了毛主席规定的数量界限,这使我得以逃过劫难,有幸降格为“中右分子”。但是,“积极分子”们不会容我以“无政治问题”的身份生存下去,而赐我一顶“党内严重警告”的政治帽子。当然,这与“右派分子”身份相比,可称为“难得的幸运儿”。一位工农出生的党支部委员对我说:“同样的言论,出自你的口与出自工农的口,性质是不同的。”
在极左路线肆虐时期,有“政治问题”的人,日子很不好过,每天都经历着有形或无形的歧视。但逆境促人深思,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反右运动之后,我不再是纯朴的、轻信的“革命青年”,而被社会教化成了“复杂人”。更重要的,我倚靠自己崇尚真理、追根究底的习惯,逐渐找到了应对厄运乃至为人处世的新思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特别是道家的祸福转化思想、“道法自然”思想以及儒家的“推己及人”思想,给了我新的启迪和自信。
不久以前,我读到季羡林先生说的一句话:“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在1957年反右以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我也不谋而合地按照季老概括的这副巧联行事。这一“说话之道”,为我减少了许多烦恼。总之,1957年的厄运,对我来说,确实是“利”大于“弊”。
用历史的眼光来看,1957年的反右派斗争,无疑是此后更大的人祸——十年“文革”的一次预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