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
中国人类学民族学的学术创新,除了注重创新方法之外,还必须注意如下几方面的问题。
第一,在中国社会和文化的基础上创新。中国是一个文化资料大国,但不是一个文化理论大国。数千年的文化资料,浩如烟海,汗牛充栋;各具特色的地区性、民族性的文化资料,异彩纷呈,五光十色。这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比拟的。在我们祖先积累的如此深厚、多彩的文化资料基础上,本来是完全有可能建造出众多的文化理论。遗憾的是一百多年来影响世界的文化理论,主要是西方学者创立的。21世纪的中国人类学和民族学应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在中国丰富的文化资料基础上,独立建构各种与西方不同的理论、概念、方法和研究范式。
费孝通晚年曾十分惋惜地说:过去听拉德克利夫-布朗说社会学的老祖宗应当是中国的荀子,我一直想好好读一遍《荀子》来体会布朗这句话,但至今还没有做到,自觉很惭愧。
美国人类学家郝瑞曾说:“费孝通在1947年出版了他的《乡土中国》,在里面他尝试了走一条路,如果他能够继续走那条路,我觉得这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贡献。在那本书里,费孝通发明了一些新的分析模式,特别是他提到一个很难翻译的概念:差序格局。……他否定了西方所用的团体格局,而用的是差序格局这个词来代替,团体格局指的是相对于西方的个人社会而言,东方是团体社会,他拒绝用这种个人社会与团体社会的分化,而用差序格局来作为第三类方法。……但这是中国的学者用中国的经验、中国的语言、中国的观念来对人类学的理论做出的贡献。”可见,在中国本土文化资料的基础上构建与西方不同的理论,是学术创新的关键一环。
第二,中国人类学理论和方法的创新,主要目的是对世界学术提供独特的贡献。建构的新理论和新方法,既要适合中国社会和文化的研究,同时也要适合全人类不同社会和文化的研究。
李亦园院士曾指出:“社会科学研究或社会科学的中国化其最终目的并非只是中国化而已,这一点是非常重要而需要特别提出来之处。中国化研究重要的目的固然不是被西方牵着鼻子走,进而发展我们自己的方法、观念与理论,使能更容易而清楚地了解我们自己的文化的真相,而提出与西方不同的看法与理论,说明西方观念所开展出来的理论并非唯一的认知自然真实的方法。但是,科学研究,即使是 ‘另类科学’,其最终的目的仍是在建构可以适合全人类不同的文化、不同民族的行为与文化理论,否则固步自封于中国文化的理论,也就与西方文化理论自以为是唯一的研究途径没有什么不一样了。”杨国枢院士在谈到心理学中国化时也说:“中国心理学者所设计的新方法,其适用范围未必只限于中国,将来其他国家的心理学者也可能加以采用。”
第三,学术创新不跟在西方人后面走,开创自己的研究领域。每个国家的国情不同,研究的对象和内容也就不可能完全相同。在西方国家,也没有共同研究主题。例如,就人类学而言,美国学者偏重文化,英、法学者偏重社会结构和亲属结构等。社会学也一样,各国有不同的着重点。台湾社会学家蔡文辉说:“德国和法国的社会学理论较重视文化与历史,而美国的社会学则较重功利主义及现实社会问题,这是大家所共认的。在美国的社会学理论里,种族因素常是重要的概念成分,而在德法两国的社会里则很难找到种族问题的理论。”在西方是“学术前沿”,但在中国不一定是“前沿”。当然,西方的学术研究情况必须了解,但不能总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别人研究什么,自己也研究什么。总是跟在别人后面跑,根本不可能创新。
台湾著名学者杨国枢和文崇一早在20世纪80年代便说:“多年以来,我国的社会及行为科学界,却一直忙于吸收西方的研究成果,模仿西方的研究方式,似乎已经忘记将自己的社会文化背景反映在研究活动之中。在缺乏自我肯定与自信心的情形下,长期过分模仿西方研究活动的结果,使中国的社会及行为科学缺乏个性与特征,终于沦为西方社会及行为科学的附庸。”两位教授还不无感慨地说:“……我们所探讨的对象虽是中国社会与中国人,所采用的理论与方法却几乎全是西方的或西方式的。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是中国人;在从事研究工作时,我们却变成了西方人。我们有意识的抑制自己中国式的思想观念与哲学取向,使其难以表现在研究的历程之中,而只是不加批评的接受与承袭西方的问题、理论及方法。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充其量只能亦步亦趋,以赶上国外的学术潮流为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