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禅对于《外史》的写作起了“提壶揭盖”的作用
请名医对一久治不愈的病人会诊,名医说你们的方子都对路,再加一味杏仁吧。他的徒弟以为老师乡愿,而病人却果然痊愈,徒弟请益,名医说这叫提壶揭盖。吴敬梓万事俱备,凌然一觉,遂以写“日记”来给自己无处排遣的苦闷来个提壶揭盖以自慰,而禅又是敬梓心思限量之“杏仁”矣:他的儒道思想是其处方的君臣,加了杏仁,有了佐使,才成就了《外史》的空灵美。这当然还是“阐释循环”,证据还只有《外史》本身。这,只看说得中不中,无待乎作者或旁人的证言,譬如王阳明从来不敢说自己学取了禅宗,但是一点也不改变他确实学取了禅宗的事实。反之亦然,有人标榜自己学佛悟禅却未必心里身上有佛禅。
问题可能是:吴敬梓是有意运用佛禅还是暗合了佛禅?赖声川是学佛的,他的《暗恋桃花源》是有禅的意境:什么都忘了就幸福了——这是有意追求出来的境界。吴敬梓应该在有意与暗合之间,禅不是《外史》的主打,只是起了“提壶揭盖”的作用:让人们视火成烟、看水成冰,譬如都说《外史》是士人漂泊的悲歌,这个漂泊感的“结构”底色是作品的流逝感,生活如湍流(道就是旋转本身),一团团的人物来了走了,任谁都是过客,大祭泰伯祠本想留住吴泰伯的礼让精神,人云散了,物成了凄凉的建筑物。整个一部《外史》像片片织锦连缀成河,一直往前流着,无住无得,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作者努力让读者看到了结尾又回到开头:四奇人是王冕的回声和复制——这个开头和结尾是作者最后“包上去”的“盖”吧。敬梓确确实实觉得人生是座桥,上面不能盖楼房,就盖上一块地毯吧。
禅并不是一种实质性的观点,它并不预设某种观点在事实上是对或错,尽量将形式同实质观点分离(不思善不思恶),它追求的目标并不是实质正确,它所追求的是提供一个让任何人都纳入其思维框架的轨道。
文学研究必须重新获得它的重量、重新获得思想性,必须在智慧的高度上思考新老话题——古德有言:“你研究古人的脚板印干什么?好吧,那么,我们研究古人是怎么走出这样的脚板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