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不管是吴敬梓有意经营还是无意暗合,反正《外史》浸润、流淌禅味,其总特征可用“无住生心”来概括,细目则有:摩尼珠式互摄映现结构;镜子似胡汉毕现;机锋转语式的拐弯情趣,这些合成《外史》的空灵美。敬梓的禅心首在放下了贪嗔痴。
关键词:《儒林外史》;吴敬梓;禅心
一、《外史》是敬梓的“日记”
“我为斯人悲,竟以稗说传”,稗说是笔记。笔记是史传、诗歌之外中国最古老而强势的文体。笔记的特点是一则一则的,完全没有结构的负担。每天都写的笔记叫日记。后来日记演变成好像是写给自己看的,如果存了心让别人看就显得“伪”,如鲁迅嘲笑《越缦堂日记》想给皇上看。笔记则可以记考证心得如《日知录》、《十驾斋养新录》,可以记社会新闻、民间笑话,这一类可以“编”,如《笑林广记》。成就最高的当属《东坡志林》。《外史》属于《浮生六记》、《板桥杂记》一类的,固然不宜机械地与普鲁斯特写《追忆似水年华》相提并论,事实上倒都是在处理自己的“非意愿记忆”,用日记来回忆和反思那些“没有要点的故事”。吴敬梓没有留下创作谈,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像春蚕吐丝一样非写不可(当然依据创作心理学可以推测出多种可能)——我们姑且简单地说就像普通人非记日记不可吧。反右、“文革”中因日记而招巨祸者比比也。吴宓为防用日记给自己定罪,特在日记中预留辩词,然后抱着你即使明天打死我我今天也要记日记的态度接着天天写。日记和摄影的内在驱动一样都是一种“木乃伊情结”:把自己保存下来。再高一点,是为了从日子中站出来,获得“存在感”。
说《外史》是“日记”,是为了把吴敬梓与“说书人”区别开来,是本雅明意义上的“纯小说”。本雅明在《小说的危机》一文中说,“‘纯小说’实际上就是纯粹的内在性”:“小说中的人物对正在发生的事情的态度,作者对作品中的人物以及自己的创作手法的态度——所有这些都必须成为小说自身的一部分。”靠故事情节和作者的反思对读者造成冲击。说书人乃至史诗作者在岸上,面对海洋作出不同的回应,小说作者则是海上航行,“看不见陆地,除了海面和天空,别无其他”。小说家“是真正的隐居者,一个默默无语的人”,“小说往往诞生于与世隔绝的人之手,这个与世隔绝的人再也不能用日常的语言表达他所关注的事情,他自己没有参谋,也不能给别人提供忠告。创作一部小说,就是把展现人类存在的不可通约性发挥到极致”,“没有任何东西比阅读小说更容易使我们的内心沉静下来”。我觉得本雅明的话句句可以移赠敬梓和《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