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略阵会诸侯7
黄桥一役,东军损兵折将万余人,伤亡数倍于敌,实属惨败。这一结果令成都王和他的僚属们难以接受,多少有些沮丧。
与此同时,南方也传来了不利的消息:齐王在阳翟三战皆败,被西军大将张泓逼退到颍水以南,不得不停止进攻,转入对峙。
当此形势严峻之时,成都王不得不召集众官属计议,王处仲亦与会,坐于主位下方。
开会时,成都王不禁哀叹自责道:“孤不听众掾属良言,致有此大败,而今全军将士斗志沉沦,军心不振,罪在孤一人!孤本无统帅之才,如今更是身心俱疲,毫无必胜之志。可否回军朝歌,待休整十余日之后,再图进取?”
见成都王信心失落,左长史卢志连忙劝道:“大王,千万不可呐!如今我军虽小败,然优势尤在,不应轻言撤退。反观贼军侥幸取胜,志得意满,对我军有轻敌之心。而我军乃正义之师,主力尚在,且得道多助,时日愈久,于我军愈有利!”
和演亦附和道:“卢长史所言极是,一旦退兵,必然助长敌势,令四海仁义之士失望。此战失利,只是小小受挫而已,并未伤及大军元气。今后只须稳重用兵,与敌周旋,兼用良策,可期必胜!”
王彦亦建议道:“渡河强攻,是下官之言,非大王之错矣!下官诚惶诚恐,愿领受罪责,此后不敢再多言军事。然退兵之计,万万不可!还请大王依从卢、和二位掾佐之言,暂时与敌对峙,另寻破敌良策。”
之前请战的石超、赵骧两名小将此时都默然不语,再无先前的锐气。成都王见众人意见一致,便点头道:“诸位所言甚是,孤不能因小败而退缩,当与敌一决胜负!”
王处仲见大势已定,便赞颂道:“大王英明!此番失利,盖因对面乃是禁军精锐,正面交锋,如果不能形成以众击寡之势,则我军难以取胜。不如参照之前和司马的计谋,先派遣一军围攻野王城,看敌军是否分兵救援,再作下一步打算。”
“对,对,就这么办!”成都王立刻答允,几乎没有迟疑,“至于这支偏军的主将,处仲可有意愿?”
王处仲倒没想到成都王这么干脆就将此任务交付自己,错愕片刻才反应道:“末职虽然读过兵法,却未曾领军作战,不过既然大王看重,自当担此重任,为大王拿下野王城!”
“好!”成都王大悦,当即决定由王处仲领三万兵马,向西北去进攻河内郡治野王城。卢志、和演则负责整顿主力,补充箭矢,挑选精锐,为发起下次正面进攻作充足准备。
东军商议战略之时,西军也在开会,四十多名将佐整齐到场,不过是为了庆祝战功。赵士晟拗不过孙会邀请,应邀参会,本以为只是例行公事,不料却见证了一场闹剧。
开宴之后,酒肉美食依次端入,诸将先大吃大喝一番。几轮祝酒之后,孙会端坐台上,得意洋洋道:“此役大破贼军,杀敌过万,众将皆立下大功。本督护与军司、功曹评议了一番,已为诸位确定功等。现在就公之于众,大家若无异议,稍后便上报朝廷,等待赏赐!”
台下众将皆大喜,个个竖起了耳朵,专心听宣,只有赵士晟显得漠不关心。
“第一名头功,乃是本督护!”孙会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孙会马上解释道:“某为主帅,本不该居功,但拗不过功曹、司马相劝,若不当这个头名,怕诸位相争,彼此失了和气。”众人都在暗暗冷笑。赵士晟心里也在笑孙会无耻,自古哪有主帅给自己记功的,不都是等朝廷嘉赏吗?可见孙会这个主帅名不副实,自己都心虚。
“第二名,河内太守、讨逆将军许超!”
许超嘿嘿一笑,抱拳谢过。赵士晟心想这个倒不意外,毕竟战时许超支援迅速,且几乎全程参战,杀敌最多,所部损失也最大,功居前列不算过分。
“第三名,右军将军士猗!”
士猗亦不客气,昂然站出,接受致贺。这个安排颇为牵强,昨日之战,其麾下兵马大多时间都在后方押阵,只在最后阶段才参战。按理来说,功劳应没有这么高,大概是因为孙会和许超占了前两名,所以让同为一营主将的士猗名列第三,照顾其颜面。赵士晟环顾与会众人的反应,发现令狐霸的脸色十分阴沉,心忖道:“看来这位虎将不高兴了,待会说不定可有戏看。”
“第四名,游击将军伏胤!”
伏胤正是当初杀死淮南王司马允的凶手,在那次兵变后,他与王舆、令狐霸等人一起受到赵王的重用,晋升将军之位。伏胤闻言,刚一站起,还未来得及发言,忽听一人拍案而起怒道:“孙督护,你把我放在何处?许讨逆、士右军也就罢了,伏游击不过统领三千骑兵,未曾谋划一策,怎可居我之上?”
众人瞠目,一看是令狐霸,他怒目瞪着孙会,
“令狐校尉,本督护正在宣示赏罚,怎轮到你说话了?”孙会大怒,也一拍桌子,指着令狐霸痛骂,“你敢如此放肆,是活腻了不成?”
令狐霸手按刀柄,指着孙会的鼻子骂道:“老子这些天来整训部伍、布署战法、临阵指挥,乃至冒死冲阵,差点命都没了!做了那么多事,忙得吃饭睡觉都不能安稳,功劳却连前四都配不上?”他说罢把兜鍪一摘,露出散乱的头发——正是昨日秦毅所造成的后果,那模样几乎如一条毛发蓬乱的野犬。
赵士晟大惊,令狐霸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乱糟糟的发髻,对于士人而言,这是不啻于赤身裸体的巨大耻辱,说明他已经不在乎一丝体面了!
“你!”孙会气得快说不出话,“你不过是个副将,统帅之功怎轮得到你!”
令狐霸当即反唇相讥:“哈哈,孙会,你不懂行军打仗,老子不怪你!可连分配功劳的小事,你也不会做?还是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孙会哪受得了这般辱骂,“啊”的大叫一声,拔刀把面前的案几劈成两半,喊道:“我杀了你这狗贼!”说罢便挥刀冲来。
众将佐一看这还了得,真个是乱作一团,赶紧都拥上来抱的抱,拉的拉,拖住孙会和令狐霸两人,免得他们真的互相砍杀起来。
赵士晟冷眼旁观这疯狗互咬的场面,心中暗喜:“令狐霸这下可没法再骄横下去了,真是大快我心。”
一场庆功会搞成这样,实在是滑稽荒唐,许超等人费了好大力气调解,才得以平息。最后以令狐霸争功辱上的罪名,暂且收押,等发遣回洛阳处置。
搞出如此闹剧,西军的败亡似乎已经笃定,赵士晟想起秦毅的忠告,“虽然西军一时得胜,但违逆天下人心,终究失败,我绝不能糊里糊涂给他们陪葬。”马上草拟一封信函,交给赵安吉,“安吉叔,请速回晋阳,将此信转交东嬴公殿下,切要谨慎隐密,不可走漏风声!”
赵安吉坚定地点头,保证誓死完成使命,随即带着信,以向并州报捷为名离开了军营。
赵安吉走后,赵士晟接着开始考虑自己如何离去。正好眼下有一个机会,他求见孙会,提议道:“令狐霸狂悖犯上,罪不容缓,督护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孙会恨恨道:“这贼厮属实可恶!我若有持节之权,现在非杀之而后快不可!可惜暂且还没有,不然,无论他是谁的属官,我也一定砍了他脑袋!可惜呀!”
赵士晟试探道:“如果不能杀,可否遣回洛阳治罪?”
孙会断然道:“不!我奋战建功,不久后朝廷必将赐我节杖,届时便有权将其于军前正法,以肃军纪!”
赵士晟心想这不过是你的个人愿望而已,劝道:“督护恕我直言,令狐霸乃东宫属官,又是北军五营的校尉,在朝廷有靠山,军中羽翼亦不少,想要杀他恐怕不那么容易。”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此人既然有罪,理应发回洛阳惩治!”
“哈,季昀,你糊涂了吗?在这里我都奈何不了他,等遣送回洛阳,有了能保他的人,岂不等于放虎归山?”
“不,督护,虽然应遣此人回京治罪,但可没有人保证他一定能到得了洛阳。”赵士晟故意压低了声音,显出一副神秘的表情。
孙会一听这话,一脸坏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季昀,既然如此,这一任务可否交由你来办?”
“末职愿担此使命!”赵士晟立刻回应。
“好,我本舍不得你离去,不过要办此事,非亲信之人不可。我向来信得过你,请务必为我除去此心腹大患!”孙会随即做出了决定,让赵士晟押送令狐霸回京。
赵士晟正是为此图谋,立即领命,当天就在营中挑选了一队五十名精干士兵,次日便押着囚车中的令狐霸踏上了回京的路。
押囚队伍行至河内温县一处密林边,时至黄昏,趁众士兵忙着生火造饭,龙安世悄悄将令狐霸放出囚车,托辞押其到河边小解,命众兵卒不得跟随。之后,龙安世便把五花大绑的令狐霸抓到了黄河边上,而赵士晟已等候在此。
“令狐校尉,昔日狂妄之时,你可知会有今日?”赵士晟故意嘲弄令狐霸道。
令狐霸显然已意识到自己处于怎样的境地,“我没想到,你们这些小人,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付我!大丈夫生于世间,当顶天立地!既然敢上沙场,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如今落在你们手里,要杀便杀,待我死后,化为厉鬼,寻汝等索命便是!”
“确实是一条硬汉呵!可是我始终不太明白,我究竟是如何得罪你了?”
“谁说你得罪我了?”令狐霸的话让赵士晟不免疑惑。
“那你还处处针对我?在孙府,朝堂,军营,你哪次不是与我为难?”
“我只是觉得你不像好人。”
“我哪里不像好人了?”赵士晟又气又笑,自出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
“你刚到洛阳不久,就去拜会孙秀那老奸贼,难道是君子所为?你必是想投靠孙家当走狗,今日之举,不正是证明吗?”
赵士晟大笑:“哈哈,你大错大谬!孙会的确命我半道中除掉你。但是我自有主张,今日且把你好生放走,但是从今以后,你且记得欠我一条命!”说罢便令龙安世释去令狐霸身上的绑缚。
这回是令狐霸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你莫不是故意消遣我?”
“不会,你放心离去便是了。”
“我不明白。”
“赵王的朝廷就要败亡了,无论你信不信,很快便有结果。”赵士晟转头望向奔流的黄河,夕阳之下,河面粼粼波光,甚是壮美,“我不想与之陪葬,你也要好好活着,我还等着你将来报答我的恩情呢。”
令狐霸默然不语,似乎也在了思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