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逢冤女剑鸣不止 救兄弟拳脚大展
史潇然自小在仙宫接受的教育便是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以解万民于倒悬为己任。他看了陈情书所言本就心头火起,又被杨莲这么一哀求,不由得怒发冲冠,恨不得这就带着三尺吴钩,荡涤这官场污垢。
楚剑寒这个时候却不合时宜的把他拉出人群:“侠义心肠的潇然兄,看了这等不平事是不是决定要横插一手,多管闲事啦。”
史潇然神情激动:“那是自然,我们名门正派的弟子闯荡江湖不就是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我读书虽少,也知道贾岛诗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剑寒兄,这正是我们造福苍生,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啊!你身后背的宝剑见了此等冤屈难道还甘愿封匣不出吗?”
楚剑寒扶额叹道:“这次的事件和我们在黑风寨斩妖除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它的复杂性和危险性远远不是我们能应付的。此事牵扯到官府,甚至还卷入了不少朝中大员,一旦我们趟了这趟浑水,那就再难独善其身呢。自己的性命姑且不论,要是因为你把黄山仙宫卷进去……你就不怕连累师门吗?”
史潇然一听有可能牵连师门,表情顿时凝重起来,气势也弱了许多。他沉思半响,依然正色道:“我绝不会透露自己仙宫弟子的身份,况且仙宫武学渊博,我所学的武功冷门偏僻,朝廷鹰犬想从我的招数中推算出身也非易事。这个忙我是帮定了,剑寒兄你意下如何?”
“唉,真是初生牛犊不惧虎,我该说你什么好呢……”楚剑寒摇头叹道,“罢了,现在这么犹豫不决真不像我,待我喝一口酒再做打算。毕竟楚某只愿意为自己酒后的选择负责。”
楚剑寒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将新打的桂花酒一饮而尽:“好酒!爽!潇然,我特别喜欢宋代词人贺铸的这首《六州歌头》,我唱给你听——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他取下背后所负长剑,且歌且舞,潇洒的剑舞立刻引来集市上的群众围观。
“好一句‘一诺千金重。’,好一个‘吸海垂虹’,‘剑吼西风’更是侠气天纵!了不得!”史潇然拍手赞道。
“哈哈哈哈哈!王侯将相皆粪土,惟有饮者留其名。这一两黄汤下肚,什么朝廷高官、锦衣卫高手,楚某都不放在眼里!我等少年理应目空一切,傲视天下。潇然兄,咱们就去管管这摊破事!”
史潇然喜道:“哈哈哈,等干完这等快事,我必与剑寒兄共浮三大白。”
二人说干就干,立刻来到杨莲面前询问具体事情。杨莲激动万分,还说自己若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大姑娘,必定以身相许。楚剑寒打趣说,我们两个人都未娶妻,你一个人怎么能同侍二夫。
了解具体情况后,史潇然便劝杨莲回家休息,静候佳音。待到夜幕降临,二人便潜入顺天府翻阅杨安案的卷宗,去更加深入的探究本案。京城有六扇门缉拿盗匪、御林军拱卫皇宫、旅贲军负责城防、靖安司掌控各关卡水口,又有东厂和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坐镇中央、防微杜渐,治安那是好的没话说,百姓们都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因此像顺天府这种机构晚间的守备自然疏松懈怠,远不如南京应天府的戒备森严,史楚二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潜入了档案室查阅卷宗。
以前在仙宫学习识字写字的时候,史潇然还抱怨学这些文化知识占用了自己的练武时间,实在是得不偿失,如今却书到用时方恨少,看着这浩如烟海的卷宗,史潇然只恨自己学识浅薄,查个卷宗都力不从心。好在楚剑寒肚子里有点墨水,他很快就根据档案室分类归纳的顺序找到了卷宗。二人读罢卷宗,对御史潘洪所做的专业调查钦佩不已,他的调查无一例外的展现出这么一个事实——确据确凿,事实充分,本案几乎没有争议。
史潇然道:“潘洪已经查的很清楚了,杨莲没有说谎,这就是一起冤案,岳氏等四人理应无罪释放。此案去年就已尘埃落定,为什么朝廷还要翻案呢?”
楚剑寒皱眉道:“此事定有蹊跷,我们只有去亲自问潘御史本人,才能知道真相。”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一趟大同威远卫?”
“是的,在这之前,我们要先去扬州城。”
“扬州城?为什么?”
“一个好汉三个帮,人多力量大嘛。我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朋友在扬州城,此行若能得他相助定然事倍功半。”
“扬州路途遥远,会耽搁不少时间,我们不一定来得及。而且剑寒兄剑术通神,我的擒拿手法也算精湛,难道非要找帮手吗?”
“潇然兄,恕我直言,和我要请的那位朋友比起来,我只能算武功低微,而你大概和不会武功的平民没什么区别……哈哈哈,我这人心直口快,莫怪莫怪啊!”
“好吧,那我们能否兵分两路,你去扬州搬救兵,我去大同寻真相?”
“不成,你武功不济,轻功平平,单独前去太过危险,我不能看着我的兄弟就这么去送死。”
“好吧,听你的……话说,剑寒兄,你今晚嘲讽了我几次武功不行,我真有那么不堪吗……”
“哈哈哈哈……”
十日后,扬州。
扬州城自古为繁华胜地,唐时杜牧有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古人云人生乐事,莫过于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自隋炀帝开凿运河,扬州地居运河之中,为苏浙漕运必经之地。宋明之季,又为盐商大贾所聚集,殷富甲于天下。
扬州瘦西湖畔的鸣玉坊乃青楼名妓汇集之所。这日正是暮春天气,华灯初上,鸣玉坊各家院子中传出一片丝竹和欢笑之声,中间又夹着猜枚行令,唱曲闹酒,当真是笙歌处处,一片升平景象。忽然之间,坊南坊北同时有五六人齐声吆喝:“各家院子生意上的朋友,姑娘们,来花银玩儿的朋友们,大伙儿听着:我们来找一个人,跟旁人并不相干,谁都不许乱叫乱动。不听吩咐的,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一阵吆喝之后,鸣玉坊中立即静了片刻,跟着各处院子中喧声四起,女子惊呼声,男子叫囔声,乱成一团。
坊中丽春院内正在大排筵席,十余名大盐商坐了三桌,每人身边都坐着一名妓女,一听到这呼声,人人脸色大变。齐问:“什么事?”“是谁?”“是官府来查案吗?”突然间大门上擂鼓也似的打门声响了起来,龟奴吓得没了主意,不知是否该去开门。
砰的一声,大门撞开,涌进十七八名大汉。
这些大汉短装结束,白布包头,青带缠腰手中拿着明晃晃的钢刀,或是铁尺铁棍。众盐商一见,便认出是贩私盐的盐枭。当时盐税甚重,倘若逃漏盐税,贩卖私盐,获利颇丰。扬州一带是江北淮盐的集散之地,一般亡命之徒成群结队,逃税贩盐,这些盐枭极是凶悍,遇到大队官兵是一哄而散,逢上小队官兵,一言不合,抽出兵刃,便与对垒。是以官府往往眼开眼闭,不加干预。众盐商知道盐枭向来只是贩卖私盐,并不抢劫行商或做其他歹事,平时与百姓买卖私盐,也公平诚实,并不仗势欺人,今日忽然这般强凶霸道的闯进鸣玉坊来无不又是惊慌,又是诧异。
盐枭中有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说道:“各位朋友,打扰模怪,在下赔礼。”说着抱拳自左至右,又自右至左的拱了拱手,跟着朗声道:“天地会姓魏的朋友,在不在这里?”说着眼光向众盐商脸上逐一扫去。
众盐商遇上他的眼光,都是神色惶恐,连连摇头,心下却也坦然:“他们江湖上帮会自各里闹市寻仇,跟旁人可不相干。”
那盐枭老者提高声音叫道:“魏香主,今儿下午,你在瘦西湖旁酒馆中胡说八道,说什么扬州贩私盐的人没种,不敢杀官造反,就只会走私贩盐,做些没胆子的小生意。你喝饱了黄汤,大叫大囔,说道扬州贩私盐的倘若不服,尽管到鸣玉坊来找你便是。我们这可不是来了吗?魏香主,你是天地会的好汉子,怎地做了缩头乌龟啦?”
其余十几名盐枭跟着叫囔:“天地会的好汉子,怎么做了缩头乌龟?辣块妈妈,你们到底是天地会,还是缩头会哪?”
那老者道:“这是魏香主一个人胡说八道,可别牵扯上天地会旁的好朋友。天地会上百号人物,大部分都是像他们程总舵主这样的豪杰义士,像魏香主这样的酒囊饭袋毕竟是少数。咱们贩私盐的,原只挣一口苦饭吃,那及得上天地会的英雄好汉?可是咱们缩头乌龟倒是不做的。”
等了好一会,始终不听得那天地会的魏香主搭腔。那老者喝到:“各处屋子都去瞧瞧,见到那姓魏的缩头乌龟,便把他请出来。这人脸上有个大刀疤。好认得很。”众盐枭轰然答应,便一间间屋子去搜查。
忽然东边厢房中有个粗豪的声音说道:“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打扰老子寻快活?”
众盐枭纷纷吆喝:“姓魏的在这里了!”“姓魏的,快滚出来!”“他妈的,这狗贼好大胆子!”东厢房那人哈哈大笑,说道:“老子不姓魏,只是你们这帮家伙胡骂天地会,老子可听着不大顺耳。老子不是天地会的,却知道天地会的朋友们个个是英雄好汉。你们这些贩私盐的,跟他们提鞋儿,抹屁股也不配。”众盐枭气得哇哇大叫,三名汉子手执钢刀,向东厢房扑了进去。却听得“哎哟”,“哎哟”连声,三人一个接一个的倒飞了出来,摔在地下。一名大汉手中钢刀反撞自己额头,鲜血长流,登时晕去。跟着又有六名盐枭先后抢进房去,但听得连声呼叫,那六人一个个都给摔了出来。这些人兀自喝骂不休,却已无人再抢进房去。
那老者走上几步,向内张去,朦胧中见一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大龄青年坐在那里豪饮,此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胸宽腰挺,头上包了方巾,上唇微留毙须,脸上并无刀疤,果然不是魏香主。那老者大声问道:“阁下好身手,请问尊姓大名?”
房内那人骂道:“你爹爹姓什么叫什么,老子自然姓什么叫什么。好小子,连你爷爷的姓名也忘记了。”
老者勃然大怒,大手一挥,带着在场所有的盐枭一起冲了进去。
只听厢房内打斗声此起彼伏,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众盐枭已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哀嚎呻吟,那老者也被那粗壮青年用脚踩着头,按倒在地。
青年道:“你们和我打斗,弄坏了不少人家鸣玉坊的东西,你们这帮盐枭这么有钱,不如赔些钱给人家吧。”
“好说,好说。”老者被他踩在脚下,只要此人一时兴起,就能要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自然不敢有半点忤逆。
“天地会魏香主是我的朋友,他为人仗义疏财落拓不羁,只是口无遮拦冲撞了各位,冤家宜解不宜结,此事就此别过如何?”
“好的,好的,以后大家都是朋友。”
“那就滚吧。”
青年松开脚,老者如蒙大赦。连忙带着手下的兄弟逃之夭夭,临走前还不忘了给鸣玉坊的老鸨赔了一锭金元宝。
盐商中间有一个面白无须,九尺身长的汉子冲过来一把抱住青年连声道谢:“乔穆贤弟,这次多亏了你啊!”
“魏大有!你又给老子惹麻烦!你丫的下次再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老子绝对不会帮你摆平的!”
“贤弟息怒,息怒啊,愚兄承认,这次确实是我做的不对,我不该酒后失言,搬弄是非,这真是祸从口出啊!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嚼舌根了。”
“奶奶个熊,谁是你的贤弟,我可没你这样的兄长!”
魏大有驱散那些议论纷纷的盐商,对乔穆附耳低语:“我们天地会这次和盐商合作打压盐枭,从他们嘴里抠出了不少银子。今晚老弟尽管在鸣玉坊丽春院中花天酒地,老哥我全部买单,钱永远不是问题。”
乔穆笑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今晚就我们两个人玩可不够尽兴,我还要再叫上两个朋友。”
“贤弟尽管叫,来多少人都行,那两位也是丐帮的兄弟吗?”
乔穆笑着摇摇头,他推开丽春院二楼的雕花窗户,对着楼下灯火通明的瘦西湖喊道:“剑寒,你小子别找啦,老子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