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峨眉山了凡授业 少林寺空明辩经
史潇然方向感不强，在谷中兜兜转转了半天，直到午时才找到了鬼门关。当他赶到的时候，洪水旗已被杀得大败而归，峨眉众人抢了几艘小船，正欲渡水离去。对这个结果史潇然并不感到意外，了凡师太独步天下，冠绝一时，有万夫莫敌之勇。峨眉本身实力平庸，能位列十大名门，全靠了凡师太这种强人撑门面。史潇然自忖不是虺王的对手，可了凡师太却能轻松击杀虺王。故而，了凡打败河伯全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是，峨眉弟子战损过重，安然上船的仅剩五六十人。也就是说，此次出征邪教，仅有十分之一的人回去了。有道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古人诚不我欺。
史潇然见了凡和了缘并肩站在岸边，忙赶上前去，道：“两位师太无恙，实是万千之喜。”了凡师太问道：“了断师妹呢？她怎么没来？”史潇然黯然神伤：“了断师太为奸人所害，力战身……身亡……”
了缘悲愤交集，骂道：“好贼子！”踏步上前，可是只走得两步，身子一晃，便即坐倒，口中鲜血狂喷。众人大惊，抢上扶起，只见她口中一道道鲜血流出，显然是受了重伤。
了凡师太立刻盘膝坐到了缘身后，双手按住她的背部，运功疗伤：“不要慌！这只是了缘师妹强行压制悲酥清风的后遗症。昨夜我们和云中君交过手，中了她的悲酥清风。我已经无碍，了缘也能很快恢复。”
“怎么没见到了结师太？”史潇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旁的峨眉弟子哭道：“我们之前抢夺船只的时候，河里面有蛇一样的水怪（墨鳞水蚺）缠上了我们的船，了结师伯为了保护大家，跳入水中斩杀水怪，不幸被水怪的獠牙所伤。师伯虽然实力不俗，但一天之内，她先后中了云中君的悲酥清风、山鬼的裂山脚、河伯的寒冰掌、水怪的剧毒，早已油尽灯枯，全靠一口气力强撑着……呜呜，最后自然伤重不治，坐化圆寂，呜呜呜呜……”
峨眉了字辈五大神尼，如今五去其三！
众弟子想起了结师太和战死了的师姊师妹，尽皆伤感，突然有人放声大哭，余人也都哭了起来。霎时之间，山谷充满了一片悲号之声。了凡师太厉声喝道：“死的已经死，怎地如此想不开？大家平时学佛诵经，为的便是参悟这‘生死’两字，一副臭皮囊，又有甚么好留恋的？”众弟子素知这位掌门师太性如烈火，谁也不敢拗她之意，当下便收了哭声，但许多人兀是抽噎不止。
了缘此时也缓过气来，她对史潇然道：“小史，你随我们回峨眉吧，这船上还能再坐一个人。”
史潇然道：“可是，我有两位结义兄弟仍在邪教手上。”
了凡师太道：“你留下来就能救他们吗？”
史潇然苦笑摇头。
“那就跟我们回峨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史潇然点了点头，随峨眉众人一道乘舟出谷。他暗下决心，一旦救出乔穆和楚剑寒，就再也不蹚这趟浑水，为了天王的理想，赔上自己的性命，似乎有些不值。
……
峨眉派源远流长，据传是古蜀国蚕丛及鱼凫的后人所建，用以祭祀青铜神树，守护玄鸟殷商，但那是上古传说之事，无从考起。有历史记载的峨眉派始自北宋庆历年间，那时主政的仁宗皇帝锐意进取，励精图治，力推庆历新政。时任参知政事范仲淹上疏《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了十项改革主张：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推恩信、重命令、减徭役。其中“修武备”一项中明确提出，由韩琦牵头指挥，狄青具体落实，在峨眉山开宗立派，大规模训练死士，用以刺杀辽帝或护卫大内。海上之盟后，宋廷不惜代价联金灭辽，峨眉死士几乎全军覆没，朝廷便雪藏峨眉，自此峨眉远离朝堂，遁入江湖。至宋末元初，侠女郭襄落户峨眉山，兴建尼姑庵，招收女弟子，改组旧峨眉，这才有了今天的峨眉派。
史潇然远眺峨眉山，满目青峰延绵，云烟缭绕。重峦叠嶂，宛如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卷展开在眼前，似乎能让人一览无余。不禁脱口而出：“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周流试登览，绝怪安可悉？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泠然紫霞赏，果得锦囊术。云间吟琼箫，石上弄宝瑟。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烟容如在颜，尘累忽相失。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
正当史潇然陶醉于峨眉山的美景之时，一旁的了凡师太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小史，峨眉不留宿男弟子，你不便跟我们上山。”
“啊！？”史潇然难掩失落。
“我们刚刚收到月婷的飞鸽传书，她安然无恙，正随古城前往武当山请求支援。这丫头做的很对，贫尼没有白疼她。邪教绝不是峨眉一派之力可以抗衡的，我们需要援手。”
“那需要我去仙宫求援吗？”史潇然自告奋勇，跃跃欲试，“干脆咱们召开武林大会，推举武林盟主，号召中原群豪共襄盛举，同去剿灭邪教。”
了凡师太摇了摇头，道：“邪教虽是武林公敌，但此次讨伐邪教纯属我派私事，不方便请仙宫出山，更不可能召开武林大会，鼓动十大名门围攻日月谷。我们只能请两个门派，那就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少林寺和武当观。”
史潇然再度失落：“好吧，少林和武当，有他们出面估计也够了。”
“武当的太虚道长，与贫尼私交甚笃，由月婷和古城这些晚辈出面足矣。倒是少林寺，虽与我派同属空门，但无因方丈与贫尼却只是点头之交。”
“请不动少林那就不请呗，不如让晚辈去仙宫试试，我彼岸园的那些师兄弟个个嫉恶如仇，急公好义。”
“少林寺的无因方丈练就满级《易筋经》，万毒不侵，正是邪教《五毒秘典》的克星，请他出山，再合适不过。小史，贫尼想请你代我们走一遭。”
史潇然心道：万毒不侵？易筋经比我的太极冲和气还厉害？自那天之后，脚底的蛊虫夜夜侵扰我，害得我睡觉都得运功护体，不敢松懈，此次去少林正好请无因方丈帮我看看。等等，峨眉派那么多人，干嘛派我去少林？莫非是想利用我黄山仙宫精英弟子的身份向少林施压？
了凡师太似是看穿了他的疑虑，道：“你不用多想，只是不方便留宿你，才请你帮个忙。其实谁去都一样，反正都请不动无因方丈。”
“啊？”
“我真正的信使另有其人，但他不方便露面。只能请你代劳。”
“好吧，既然师太有托，晚辈不敢推辞。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请师太帮忙打探我那两位结义兄弟的下落。”
“那是自然。”了凡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沓银票，郑重的交给史潇然：“这封信烦你转交无因方丈，这一百两银子是你路上的盘缠，有劳你了。”
“好说，那晚辈就此别过啦。”
“等等！”了凡师太叫住史潇然，“贫尼有恩必报，你想要什么？”
“这……我所接受的教育，要求我施恩不图报。”
“少废话。贫尼了无长物，那就传你一点功夫吧。”了凡师太说着便一掌拍向史潇然。
当此情势，史潇然不能不接，他不敢大意，双掌并推，以两只手同时来接她一掌。不料了凡师太手掌忽低，便像一尾滑溜无比、一迅捷无伦的小鱼一般，从他双掌下穿过，巧妙破开天山折梅手，波的一响，拍在他胸前。史潇然一惊之下，护体的太极冲和气自然发出，挡接对方拍来的掌力，就在这两股巨大的内劲将触未撞、方遇未接之际，了凡师太的掌力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史潇然一呆，抬头看她时，猛地里胸口犹似受了铁锤一击。他立足不定，向后接连摔了两个筋斗，委顿在地，便似一堆软泥。了凡师太的掌力如此忽吞忽吐，闪烁不定，只出一掌，却分了先后次序，先引开敌入内力，然后再次发力，实是内家武学中精奥之极的修为。
史潇然刚刚爬起来，了凡师太掌力又至，他这一次不敢伸掌抵挡，身形侧过，意欲避开她掌力。了凡师太右臂斜弯急转，手掌竟从绝不可能的弯角横将过来，啪的一声，已击中他背心。他身子便如一捆稻草般，在空中平平飞出，重重摔落，动也不动地伏在沙里，似已毙命。了凡师太这一招手法精妙无比，她打史潇然的第一掌是飘雪穿云掌中的一招，第二掌更加厉害，是截手九式的第三式，这都是峨嵋派掌法中精华所在。第一掌她只出三分力，第二掌将力道加到七成。
“小子别装了，老尼打你时刻意撤了内力，根本伤不了你。”了凡师太话音刚落，史潇然已一个鹞子翻身，施展三才归元掌攻了过来。
史潇然连攻了八下快招，招招是致命的巧妙杀着。了凡师太形似飞天，脚踏莲花，在劣势之下逐一化解，连续八次的身处险境、连续八次的死里逃生。攻是攻得凌厉无比，避也避得诡异之极。
“好厉害，连我的三才归元步也追不上她。”史潇然心下大骇，刚刚那八下快攻，他已将功力运转到极致，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反观了凡师太，依旧好整以暇，大有轻裘缓带的气象。
“你确实很强，比我们家月婷还要厉害一点，尤其是你的内力，远超同龄人，无怪乎能夺下少年英雄大会的冠军。老尼知道该传你点什么武功呢，我把《九阴真经》的总纲念给你听，碍于门户之见，我只念一遍，你能记多少记多少。”
“师太，《九阴真经》是峨眉机密，这可使不得啊。”
“少啰嗦，快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谋而遗迹自同，勿约而幽明斯契，稽其言有微，验之事不忒，诚可谓至道之宗，奉生之始矣。假若天机迅发，妙识玄通，成谋虽属乎生知，标格亦资于治训，未尝有行不由送，出不由产者亦。然刻意研精，探微索隐，或识契真要，则目牛无全，故动则有成，犹鬼神幽赞，而命世奇杰，时时间出焉。五藏六府之精气，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精之案为眼，骨之精为瞳子，筋之精为黑眼，血之精力络，其案气之精为白眼，肌肉之精为约束，裹撷筋骨血气之精而与脉并为系，上属于脑，后出于项中。故邪中于项，因逢其身之虚，其人深，则随眼系以入于脑，入手腼则脑转，脑转则引目系急，目系急则目眩以转矣。邪其精，其精所中不相比亦则精散，精散则视岐，视岐见两物。阴极在六，何以言九。太极生两仪，天地初刨判。六阴已极，逢七归元太素，太素西方金德，阴之清纯，寒之渊源……”
一个时辰后。
“以上就是总纲篇的全部内容，你记下了多少。”
“大概两三成吧。”史潇然挠挠头，达到武境六层后，他的记忆力提升了不少，但《九阴真经》太过艰深玄奇，依然只能记下这么多。
“不错了。用你记下的内容和你所学武功互相参考，对提升你的内功修为大有裨益。”
“师太，您真的太大方了。若是十大名门的掌教都有您这样的胸怀，将本门武功秘籍通过活字印刷术批量复制，拿到集市上售卖，我中华武者的实力估计能增长十倍不止。届时哪还需要担心什么异族入侵，盗匪作乱，黑道猖獗。”
“傻小子，真是异想天开。各派秘籍都是祖宗心血，再不肖的子孙也不敢拿去贱卖。再说了，若是大家都公开自己的武藏，只有我派不公开，到时候人家的武功我们会，我们的武功人家不会，我派岂不是天下第一。只要有一派抱有这种想法，这个理想就实现不了。”
“那要是靠朝廷的力量强制推动呢？”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朝廷连禁武令都颁布了，怎么可能舍得让上乘武功在市面上流通。南宋末年，奸相贾似道曾以抗击蒙元侵略为由，要求各门各派将自己的武学典籍上供朝廷，以此培育绝顶高手对抗蒙古铁骑，结果无人响应收效甚微。”
“为啥呀，那么多门派因反抗蒙古人而遭屠戮，他们若是肯将武功传给大宋将士，又怎会覆灭绝脉。孰轻孰重，他们拎不清吗？”
“傻孩子，这就是政治。你要是想当掌门人，光武功高强是没用的，还要懂得为官之道。”
“啥？当掌门还得学做官？”史潇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理解了凡师太话里的含义。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这个道理，那时他已为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史潇然辞别了凡师太，在峨眉派弟子的目送下，迈开大步，北去嵩山。一路上，史潇然白天赶路，晚上练功，不敢有丝毫懈怠。他生怕自己忘了《九阴真经》的内容，绞尽脑汁将经文与《无极天书》相互印证，果然触类旁通，受益匪浅。当他赶到少林寺时，不知不觉已达到了武境六层后期。
少林寺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是孝文帝为了安顿印度高僧跋陀落迹传教而建造的一座寺院，因坐落于嵩山腹地少室山茂密丛林之中，故名“少林寺”。北魏孝明帝孝昌三年，释迦牟尼佛第二十八代徒菩提达摩来到少林寺，他在跋陀开创的基础上，广集信徒，传授禅宗，建立藏经阁，禅武结合创下七十二绝技，被少林武僧尊称为达摩祖师。（达摩本人则是少林千年历史长河中唯一精通七十二绝技之人，除此之外，北宋太平兴国年间有名扫地老僧学会了五十八绝技，是达摩之下第一人）。在南北朝佛教发展高峰期，北周武帝采纳还俗沙门卫元嵩删寺减僧的建议，在建德三年下令禁止佛教传流，史称北周武帝灭佛，少林寺毁坏严重。但也正是那次浩劫，淬炼出了木人巷（少林寺安保处）与十八铜人（保安大队）。
北周大象二年，北周静帝恢复少林寺，将其改名为陟岵寺。隋文帝崇佛，复改陟岵寺为少林寺，并赐给少林寺土地一百顷，再加上其他赏赐，少林寺成为拥有百顷良田和庞大寺产的大寺院。开皇之治的那段时期，少林寺完成了政治机构改革，建立了四大院系：达摩院负责钻研佛学，布道传教；罗汉堂负责修练武术，降妖除魔；戒律院负责正风肃纪，清理门户；大雄宝殿负责主持法会大典及日常内务。
唐初，少林寺十三和尚因助唐有功，受到唐太宗的封赏，赐田千顷，水碾一具，并称少林僧人为僧兵，从此，少林寺名扬天下，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刹。唐代中期，少林寺拥有土地14000多亩，寺基540亩，楼台殿阁5000余间，僧徒达上万之众，招致了儒家士大夫阶层的强烈嫉恨，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还为此特地写了一篇《谏迎佛骨表》。及至唐武宗灭佛，少林寺低调处世，儒释道才真正形成了三教合流。
元初，世祖忽必烈命福裕和尚住持少林，并统领嵩岳一带所有寺院。福裕和尚住持少林期间，创建了钟楼、鼓楼，增修廊庑库厨，僧徒云集至此演武礼佛。如今的少林寺依旧香火鼎盛，常驻僧众多达七千余人，其中俗家弟子约三千人，在编僧侣约四千人。
当史潇然进入少林寺，他的眼前展现出一幅壮丽的画卷：整个寺庙建筑分布有序，犹如山峦般挺拔，宏伟的殿宇和楼阁之间连接着参差不齐的石阶，环境清新典雅。庄严的红色寺门似乎告诉着史潇然，这里是一片神圣而祥和的土地。
在寺院的广场上，漫步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信徒，他们沿着石阶徐步走来，身上的行囊在风中摆动，满脸透漏着喜悦与兴奋之情。寺里的僧众，正沉浸在默念经文的沉思中，手持木鱼，轻轻敲打，发出节奏清晰的悦耳声音。正在这时，一个白衣僧放下木鱼，走向了史潇然。他身体颀长，超出常人一头，四肢修长匀称，肤色莹白光润，至于面容五官，也是俊朗不凡，如描如画，顾盼有情。唯一的缺点，就是脸太圆了点，圆脸会增加亲和力，却有损宝相庄严。
“是史施主吗？”看着史潇然，他微微一笑，仿佛花开月明，整座寺庙也无端明亮起来。
“你是？”史潇然一时脸盲症发作。
“小僧空明，我们在少年英雄大会上见过。那日小僧另有要事，提前离场，没有领略到史施主大败魔教妖孽的风采，实是万分遗憾。”
“啊！原来是空明小师傅！”史潇然一拍脑袋，“瞧我这榆木脑子，竟把大师给忘了。”
空明笑道：“敢问史施主光临敝寺有何贵干，不仅仅是来烧香拜佛的吧。”
“叫我小史就行了，实不相瞒，我有事求见无因方丈。”
“少林三神僧早已不问世事，多年隐居禅修。换作平常想见方丈一面可不容易，今天倒真巧了，午时三刻，我寺掌门无因方丈、达摩院住持无果上人、罗汉堂首座无心禅师（已残废）、戒律院住持无色大士等一众高僧大德将齐聚大雄宝殿。”
“是要举办什么法会吗？还是有什么大型活动？”
“准备迎接一个客人。”
“客人？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啊？”
“自天竺远道而来的法轮明王，他在天竺被人奉为活佛。”
“区区孤陋寡闻，这人谁啊？”
空明叹道：“一个妖僧罢了……此事说来话长，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还没吃饭吧。我先带你去禅房用顿斋饭，下午你随我一道前往大雄宝殿。”
用过斋饭，史潇然随空明登上大雄宝殿。这是少林寺最重要的殿堂，高大的屋檐，雕刻精细的门窗，殿内烛光暗淡，香烟缭绕，如来佛祖座像高坐在中央，十八罗汉分立两边。各种精美的雕刻和饰品美轮美奂，光彩照人。此时殿上已集了二百余人，其余僧众不断的进来。片刻之间，全寺千余僧人都已集在殿上，各分行辈排列，人数虽多，却静悄悄地鸦雀无声。
只听钟声三响，诸僧齐宣佛号：“南无释迦如来佛！”无因方丈、无果上人、无色大士等人从后殿缓步而出，无心禅师也被小沙弥用轮椅推了出来。殿上僧众一齐躬身行礼。无因方丈等话事人先参拜了殿上佛像，然后分次序坐下。这个时候，史潇然注意到一群赤裸着上身的小金人站到了无因方丈身后，威风凛凛，睥睨众僧。
史潇然问空明：“这就是十八铜人吗？他们的皮肤为什么都是古铜色的，是抹了什么粉吗？”
空明哑然失笑：“因为他们长年修炼铁布衫，皮肤自然变了颜色。为首的那人是降龙罗汉，他曾经是我的师兄空见。七年前盂兰盆法会那天，他辩经输给了我，再也做不了无因方丈的入室弟子。便一怒之下加入了木人巷，专心习武，再不参禅。（不参禅意味着永远不可能进入少林寺的领导班子）。”
忽听一声佛号，大雄宝殿全场寂静无声。两道人影快似闪电，穿过山门，掠过塔林，越过广场，眨眼间便来到了大雄宝殿殿内，笔直的站在无因方丈面前。众僧不由的发出一声惊呼，他们连眼睛都没眨，却仍未发现两人是如何来到殿内的。好在此时是正午，此地是大雄宝殿，不用担心厉鬼作祟，来者一定是活人。
“好快的速度，堪称神迹，难怪法轮被称为活佛转世。”空明赞道，“小史你看清了他们的动作吗？”
“我能看得清，但是跟不上。”史潇然看向两人，一个胡僧一个番僧，一个是天竺的活佛，一个是XZ的喇嘛。那胡僧大抵就是法轮明王，只见他身穿黄色僧袍，不到五十岁年纪，碧眼高鼻，头发蜷曲，布衣芒鞋，脸上神采飞扬，隐隐似有宝光流动，便如是明珠宝玉，自然生辉。史潇然向他只瞧得几眼，便心生钦仰亲近之意。旁边那个喇叭倒是貌不惊人，看起来年近花甲，样貌与中原人无异。他站在法轮明王身边，未免相形见绌。
无因方丈双手合十，声若暮鼓晨钟：“明王法驾，敝寺上下荣幸之至，老衲未克远迎，明王慈悲。”
法轮明王向无因方丈合什为礼，他的汉语并不算好，说起话来口音别扭：“贫僧法轮，参见无因方丈及少林寺的诸位圣僧。”
无果上人也合十还礼道：“活佛转世，法轮明王。双树枯荣，有常无常。南北西东，非假非空！”
法轮明王心中一惊，叹道：“少林寺博学精深，果然名不虚传。这位大师几句偈语便道破了贫僧所参枯禅的来历。”
“啥意思啊？”史潇然问空明。
空明神情凝重：“世尊释迦牟尼当年在拘尸那城娑罗双树之间入灭，东西南北，各有双树，每一面的两株树都是一荣一枯，称之为‘四枯四荣’，据佛经中言道：东方双树意为‘常与无常’，南方双树意为‘乐与无乐’，西方双树意为‘我与无我’，北方双树意为‘净与无净’。茂盛荣华之树意示涅般本相：常、乐、我、净；枯萎凋残之树显示世相：无常、无乐、无我、无净。如来佛在这八境界之间入灭，意为非枯非荣，非假非空。法轮明王坐枯荣禅十年，自创出了‘不动明王印’的神妙功法，再加上小乘佛教历代相传的如来神掌和密宗祖传的龙象般若功，真不知道他已强至何种境界。”
“龙象波若功？如来神掌？听起来蛮厉害的…小师傅，你还没告诉我他这次为什么来少林寺？为何少林全寺上下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史潇然跟个好奇宝宝一样。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空明继续卖关子。
无色大士一步向前，手指法轮，厉声喝问道：“法轮，两日前我们收到了你的住来，翻译了上面的梵文，你在上面说我们少林寺十三年前做了一件亏心事，你今日要为当年的受害者上门伸冤讨债。简直是一派胡言！有辱清听！”
无心禅师一直注视着法轮旁边的喇嘛，忽道：“这位上师是谁？”
“乌斯藏都司，赞善王驻地，大雪山小天王寺，净土宗悲喜尊者。”悲喜尊者欠身行礼，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像是一张假脸。
法轮明王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听我讲一个故事。”
史潇然一脸懵逼：“这个节骨眼上讲什么故事啊，这胡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空明笑道：“静观其变。”
只听法轮明王缓缓道来：“从前有个非常非常凶恶的老太婆，她一生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好事，死了以后魔王波旬把她抓去扔进火湖。可是她生前供奉的地藏王菩萨却慈悲为怀：我得想出她的一件好事来告诉我佛如来。地藏王菩萨终于想起来了，便向如来佛祖报告：她曾经从菜园子里拔一个葱头给了一个女乞丐。如来佛对地藏王菩萨说：‘你就把这个葱头递进火湖让她抓住。要是你能把她拉出火湖，就让她往生极乐；要是葱头断了，她只得留在无间地狱受罪。’地藏王菩萨跑到老妪那儿，把葱头向她递过去，说：‘老婆婆，你要抓牢，我来拉你。’地藏王菩萨小心地把她往上拉，差不多已经把她整个身体都拉上来了，不料湖中其他罪人看见她被往上拉，便纷纷抓住老媪，希望和她一起给拉上去。可是那老太婆凶恶极了，她开始用脚把他们踹开，一边大叫：‘菩萨是来救我的，不是拉你们的；葱头是我的，不是你们的。’她这话刚一出口，葱头就断了。老太婆又掉回到湖里去，直到今天还在那里燃烧。地藏王菩萨只得含泪离开。”
“南无阿弥陀佛！老衲愚钝，还请明王开示。”
“师父，我知道明王所言何意。”空明飘然跨出数步，高叫道，“小僧空明，献丑了。能拯救人的往往是一个不经意的善举，能毁灭人的往往是一个不经意的邪念。”
“好！”法轮明王注目空明，“十三年前，贵寺也有这么一位老太婆，可是你们却没有给她送去得救的洋葱。”
无心禅师与无果上人对视一眼，喃喃道：“他是指当年的……火工头陀吗？”
空明道：“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门广大不度不善之人。”
“错！佛门无不可度化之人！”法轮明王提高声调道，“你们没有听说过一位疯子的故事吗？他在天光亮的早上，点起一盏灯笼，跑到闹市口去，不停地大叫着：我要找佛陀！我要找佛陀！佛陀到哪去了！他叫道，让我来告诉你们。我们已经把他杀死了，是你们和我，把他杀死了。我们大家都是谋杀他的人。”悲喜尊者解释道：“如果佛陀不能度化疯子，那么佛陀就会死，死在人心里。”
空明道：“一粒麦子落在地里如若不死，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会结出许多子粒来。佛也是一样，佛陀死了，就会诞生千千万万的修行觉悟之人。”
“不，佛若死了，只会解放魔。魔罗曾对佛陀说：我将用两千五百年的时间把你的教和法摧毁，我让我的魔子魔孙，穿上你的袈裟，进入你的庙宇，宣扬我的魔说，腐化你的僧徒。你在的地方我就在，直到我的子孙遍地。魔罗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了几千年，至今仍然不绝。依本座看来，少林寺便是魔罗的庙宇，你们都是披着袈裟的魔。”
此言一出，全场轰动，少林众僧纷纷怒斥法轮，骂声不绝于耳。
空明不为所动：“那时真正的佛门弟子将会脱掉袈裟，穿起便衣，走向世间去。那时，红尘会变成庙宇，家庭将成为道场，庙宇则成了魔子魔孙的监狱。依小僧看来，我等才是走出庙宇的佛，明王反倒是被困在庙里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