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史潇然入主暖香坞 陆嫚嫚喂药蘅芜苑
话说史潇然辞别师父和三番队的师兄弟们后，便急匆匆地跟随着彼岸园派来接引的小厮去了。
及至彼岸园，小厮却不带他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那小厮便歇下退出去了。另换了三四个全副武装十七八岁的年轻弟子上来，一路护送史潇然往园子深处走去。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侍女，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姑娘们还念叨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史公子到了。”
史潇然进入房间，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走向自己。第一个约莫十七八岁，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已是及笄之年，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正是豆蔻年华含苞待放的懵懂少女。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史潇然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丫鬟们也过来上茶。
“在下史潇然，敢问各位姐姐妹妹芳名。”
第二个丫头抢答道：“我叫新月，这位是我们的二姐冷月，这个是四妹残月。我们还有个大姐叫满月。像你这种未满弱冠的舞象之年的男孩子应该称呼冷月为姐姐，叫我和残月妹妹就可以了。”
“好的，史潇然见过冷月姐姐、新月妹妹、还有残月小妹妹，姐妹们都是精英弟子，应该已经在彼岸园住过很长时间了吧。在下初来乍到，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向姊妹们请教，还望不吝赐教。”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好说好说，你进了彼岸园，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史潇然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大约二十出头，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史潇然连忙起身接见。新月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这便是我们的满月姐姐了。”
史潇然忙行礼道：“见过满月姐姐。”
“什么姐姐，姑娘我永远年方二八！”满月嗔怪道，“你就是新来的精英弟子史潇然吧，我听说你顶替的是甄宝玉的位置，那么你便也住他的房间吧，待会儿我便让新月领你过去。等你用过晚膳，我就带你去潇湘斋叩见宫主一家。”
冷月冷冷道：“甄师兄刚过世，就这么着急把他的房间腾出来吗？”
满月笑道：“这甄师兄常年不在彼岸园，你和他也没见过几次面，怎么这会儿悼念起他来了。”
冷月冷笑道：“我和他是不熟，可姐姐还曾与他一起出过几次任务呢，这会儿就人走茶凉……”
新月见满月满脸不悦，便打断冷月的话道：“好啦好啦，世事无常，命数皆由天定。昨日起高楼，今日宴宾客，明日楼就有可能塌了，你修炼了那么久的《太上感应篇》，理应无相无心，忘情忘性。甄师兄也好贾师兄也罢，哪里值得你挂念。”
残月年纪尚幼，也听不懂三位姐姐在说什么，只觉史潇然这人循规蹈矩无趣的紧，便撇下众人，带着几个丫环出去耍了。
接下来，史潇然便跟着新月去自己的住所。路上新月告诉他，彼岸园名义上有七十二名精英弟子居住，但一般年龄超过二十五岁的弟子都会被宫主赶出园子下山历练，或是加入仙宫的暗部，长期执行机密任务。因此真正定居在彼岸园的精英弟子，只有寥寥十余人。那满月则是七十二精英弟子之首，彼岸园的大管家。而新月、冷月、残月三人作为满月的结义姐妹，在彼岸园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史潇然忍不住问道：“园子里的那些丫环小厮，我也可以使唤吗？”
“这个自然，他们本来就是服侍我们的呀。”
史潇然心下暗喜：想不到自己这种农家小户出身的孩子，居然也有被人伺候的那一天。
“到了，这里便是你的住所，名唤‘暖香坞’。”新月说着，引史潇然进入房内．只见这间房内收拾的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的。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倏尔五色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凌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
“天哪，这也太漂亮了吧，我贫乏的词汇都不知道该怎么描绘这么精致的房间！这么好的地方真的是给我住的吗？”史潇然欣喜若狂，精英弟子生活的奢侈已经远超自己的想象。
“即便甄师兄不死，他也常年不在园子里，这间屋子若不给你住也是一直闲置着，还要每天派人打扫收拾，颇为浪费。”
史潇然好奇的翻检着房内的各种物品，发现床头柜里藏着不少古色古香地线装书：“这是什么？《太平御览》、《册府元龟》、《酉阳杂俎》、《文心雕龙》、《梦溪笔谈》、《资治通鉴》、《沧浪诗话》……哇，好多书啊！这么多书，我却只看过《论语》和《三字经》。”
新月笑道：“甄师兄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可惜看的都是些和武学无关的书籍，他把时间都耽搁在这上面，无怪乎武功不济死于马顺之手。这一点你可不能学他。”
史潇然道：“妹妹此言差矣，峨眉派护教神功《九阴真经》不也脱胎于道家三大典籍《老子》、《庄子》、《列子》。由此可见读书并不是无用，只是必须把书读到家，学究天人，才能从中悟出诸多武学真谛。”
接下来，新月又带史潇然去隔壁的柳叶渚、芦苇荡、岸芷汀兰拜访了另外的几位精英弟子。史潇然和他们一起在绛云厅用过晚膳后，则由满月带着他往潇湘斋去了。
潇湘斋红砖铺地，红瓦石柱，大堂中地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太极”图形，总得来说很是简朴。堂前摆了两张椅子，坐着两人，一人仙风道骨神威凛然，不用想也知道此人定是仙宫宫主大罗金仙陆望舒，另一人是个安静端庄的美妇，看上去三十多岁，巧笑倩兮明眸善睐，体态婀娜风姿绰约，在她身旁站着个小女孩，眉目清秀甜美可人，水汪汪的大眼睛极是灵动，惹人怜爱。
满月走到堂前，恭声道：“师父、师娘，弟子把小师弟带过来了。”史潇然这才意识到，那美妇便是陆望舒之妻陆剑枫之母庄小蛮，而那小姑娘想来就是他们的小女儿陆嫚嫚呢。
陆望舒忽然道：“开始吧。”
史潇然不明所以，只听满月在身后悄声道：“小师弟，快跪下磕头拜师。”
史潇然这才反应过来精英弟子名义上的师父只有宫主陆望舒一人，无论陆望舒有没有传授过武艺。他立刻跪了下来，“咚咚咚”连磕了十几个头，又重又响。
“呵呵。”却是那小女孩陆嫚嫚忍不住笑了出来。庄小蛮微笑道：“好孩子，磕九个就可以了。”
史潇然“哦”了一声，这才停下。
“好，还望你勤勉好学，日后光耀我派。”陆望舒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便向后堂走去，史潇然连忙鞠身道：“恭送师父。”
陆望舒一走，还没等史潇然开口，小女孩陆嫚嫚已然闪到史潇然跟前，盯着他细细看了两眼，史潇然见她芙蓉一般的可爱脸庞在眼前晃动，年纪虽小，但已是个美人胚子，他这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同龄女孩，不由得脸上一红。
“哈，”陆嫚嫚如发现珍宝一般，指着史潇然大声笑道：“娘，你看啊，他见了我会脸红呢。”
满月笑靥生春，史潇然脸色更红，庄小蛮走了过来，笑骂：“嫚嫚，不许欺负师弟。”
陆嫚嫚做了个鬼脸，但丝毫不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站直身子，对史潇然道：“喂，快叫我师姐。”
史潇然心中一气，但眼见面前的陆嫚嫚明眸皓齿，动人身姿，心中一阵迷茫，忍不住便叫了出来：“师姐。”
陆嫚嫚在彼岸园上一向排名最末，如今居然有了个岁数比自己大的师弟，心中极是欢喜，当下作老气横秋状，道：“乖，小师弟，以后要听师姐的话哦，师姐肯定罩着你。”
史潇然呐呐应了一声，道：“是。”
庄小蛮拉过女儿，道：“不许胡闹。小师弟根基太浅，那功课怕是有些吃力，你作为师姐要多照顾他一点。”
“好嘞，包在我身上，小师弟你跟我来。”陆嫚嫚牵起史潇然的手就跑。史潇然只觉手中所握酥手柔弱无骨，细腻温润，一时间心神荡漾，竟鬼使神差的跟着她跑出了潇湘斋。
“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它叫‘蘅芜苑’，怎么样，名字好听吧，这可是哥哥给取的。”陆嫚嫚推开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史潇然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顾恺之画的《洛神赋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史潇然含笑连说：“你闺房真美，尤其是这幅画！”陆嫚嫚笑道：“你还挺识货的嘛，这幅画是仙宫珍藏的三大绘画珍宝之一。另两幅分别是爹爹屋里悬挂着的吴道子《十指钟馗图》，还有哥哥的饮风水榭里保存的阎立本《步辇图》。不说这些了，我送你一件见面礼。”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从床垫下面拿出了一个锦囊，又从锦囊里倒出一粒晶莹剔透的小药丸。
“这是什么？”
“这是冷香丸，全仙宫最宝贵的药物，你可知道炼制此药有多费事。这药方子真真把人琐碎死。东西药料一概都有限，只难得‘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史潇然忙道：“嗳哟！这么说来，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这却怎处呢？”陆嫚嫚笑道：“所以说那里有这样可巧的雨，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每年谷雨日取出将其放进锦囊内随身携带，待到夏至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这是仙宫最后一粒冷香丸呢，再要炼制下一颗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今日就是夏至日你正好把它吃了，吃了它虽不至于长生不老位列仙班，但增长功力延年益寿的药效还是有的。还有你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此事，妈妈要是知道我把冷香丸送人了非抽死我不可。我这儿有现成的黄柏汤，你快就着汤服食。”
史潇然忙拉住陆嫚嫚道：“师姐，这可使不得，如此贵重的药物我怎能……”
“哎呀，我从小就吃这药长大，身上全是冷香丸的味道，身体也早已对这药产生抗性了。即便我吃了它，也不过增长一年功力，你若是吃了它，效力应该是我的三倍，给你吃才叫物有所用。”
“原来你从小就吃这冷香丸，难怪你身上有股异香，一开始我还以是你香囊或者衣服上的香味……”
“你别废话了，快吃！”陆嫚嫚施展“天山折梅手”点向史潇然的穴道，手法飘逸曼妙，速度无与伦比，可谓至矣尽矣蔑矣加矣。
史潇然穴道被点，无法说话不能动弹，嘴却还保持着张开的状态。陆嫚嫚便娇笑着把冷香丸送入他口中，又用煎好的黄柏汤喂他服下，直到冷香丸滑入其腹中，陆嫚嫚才得意地解开了史潇然的穴道。
“师姐你这是什么功夫，感觉比我的星罗散手厉害多了。”史潇然倾慕不已。
陆嫚嫚巧笑嫣然：“我这路功夫叫天山折梅手，是仙宫最高明的武功之一。论掌力威猛可能不如丐帮的降龙十八掌，但天山折梅手包罗万有。虽然只有三路掌法和三路擒拿法，却涵盖了剑法、刀法、鞭法、枪法、抓法、斧法等等诸般兵刃的绝招，变化繁复、深奥、精妙。特别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不论对方用什么兵刃，折梅手都能产生妙招，夺敌兵刃，最终战胜对方，非常适合用于逆境中脱困。我娘教我的时候曾经说过，这天山折梅手是永远学不全的，将来你内功越高，见识越多，天下任何招数武功，都能自行化在这六路折梅手中。你想不想学，想学师姐就教你，谁让你是我的小师弟呢。”
“求之不得！”
“我先教你入门口诀。天山折梅手的口诀非常拗口，每一路的口诀都是七个字一句，共有十二句，八十四个字。这八十四字甚是拗口，接连七个平声字后，跟着是七个仄声字，音韵全然不调，倒如绕口令相似。背诵之时又要奔跑运动，更是困难。这首歌诀的字句与声韵呼吸之理全然相反，平心静气的念诵已是不易出口，奔跑之际，更加难以出声，念诵这套歌诀，其实是调匀真气的法门。”陆嫚嫚说着就开始给史潇然传授起自己的看家本领。
史潇然听着少女讲解的高深武学，闻着少女身上淡雅芬芳的气息，看着蘅芜苑里各种精美雕琢的家具摆设，品味着口中冷香丸带来的唇齿生香的滋味，一时间陶醉至极，只觉今日是自己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