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陌上人如玉 公子世无双
史潇然不敢多耽搁，只能草草埋葬了苏明玉。他也不敢立墓碑，仅是简单做了个记号，记下了苏明玉坟头的位置，含泪拜了三拜，便向乐游原走去。
待得到了和杨莲约定的地方，却发现此处竟空无一人。此时天色已晚，暮色四合，万籁俱寂。这个时候，史潇然敏锐的察觉到草丛深处似乎有异动。他自得了苏明玉的功力，视力听力大增，耳聪目明远胜从前，即便如此轻微的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的感知。
不待史潇然发作，草丛中的人已爬了出来，竟是楚剑寒。
“剑寒兄，怎么是你，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史潇然喜出望外，“乔大哥和燕青城呢？”
“放心吧，大家都没事，就连杨母等人也都被救了出来。这次真是多亏了黄山仙宫仗义相助啊，不然我们兄弟几个只怕在劫难逃。我刚让乔大哥带着杨莲去和她母亲夫君团聚去了，又怕你回来找不到我们，因此一直躲在这里等你。”
“为什么我们仙宫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我直接带你去找他们吧。”
史潇然跟着楚剑寒一路飞奔，在夜色的掩护下溜进京城，根据燕青城留下的记号点寻至一处民宅前。
“等等，这里不是杨莲家吗？他们藏在这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楚剑寒前去敲门，长三声短三声。
“你有几许闲愁？”门内有声音传来。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楚剑寒答道，“自己人，开门吧。”
“原来是楚少侠。”开门的年轻人答道，“咦？这个人是谁？”
“他也是贵派的人，你不认识吗？”楚剑寒笑道。
“在下三番队史潇然。”
“三番队这次行动只来了苏明玉、郭晚风、沈舟、张明四人，没听过有尊驾这号人物啊？”
“我没参与这次行动，只是误打误撞卷了进来，请问我那几位师兄都怎么样呢？”
“呃，除苏明玉下落不明外，另外三人已经全部阵亡，节哀顺变。”
“什么！郭师兄、沈师兄、张师兄他们全都……”史潇然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楚剑寒安慰了几句史潇然，便带着他入内，乔穆和燕青城立刻迎了上来。四人同生共死后，关系更为融洽，就连沉默寡言的燕青城见到史潇然后也忍不住嘘寒问暖一番。
原来乔穆趁着仙宫群侠包围马顺之际，奋起神威击退易仙流，救下了楚燕二人。然后三人又趁乱劫走了岳氏等四人，然而带着四个不会武功的人逃跑，难免行进速度缓慢，很快就被马顺、易仙流追上，幸得黄山仙宫唯一真传弟子陆剑枫驰援，四人联手重创易仙流，逼退马顺，一路且战且退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官府追捕。乔穆也在这个时候表明了自己丐帮真传弟子的身份，取得了陆剑枫的信任，陆剑枫还亲自运功为他疗伤。随后众人兵分两路，乔穆和楚剑寒去接杨莲，燕青城跟随黄山群侠继续隐匿潜逃。
史潇然问道：“所以仙宫为什么会插手这件事？”
乔穆道：“这个我哪知道，陆剑枫就在房间里面休息，你去问问他不就行了。对了，你认识他吗？”
史潇然苦笑：“他可是我们的少宫主，我这种级别哪有机会见到他。”
突然间，伴随着一记琵琶清越的勾弦，若隐若现的歌声也随之传来。
“有人天上来，歌成碧落赋。朝起煮白石，空山放青鹿。倦看镜花开，闲捉水月舞。我欲乘风随，难觅云梯处。翩翩少年郎，漫漫寻仙路。有缘桥下客，无底舟上渡。人事几度欢，黄梁一晌苦。何求长生盘，滴得仙人露？”歌声飘忽不定，伴着几声清越的琵琶，听起来像从后方传来，一会儿又到了正对面，仔细一听，似乎近在咫尺。史潇然运气凝神，将耳功发挥到极致，还是听不出唱歌的人在哪里。
“苏明玉怎么样呢？”清冽冷淡又带着疏离感的声音忽然从史潇然右边的方向传来。
史潇然扭头一看，走廊拐角里蓦地出现了一个翩翩贵公子，面容姣好更胜美妇人。他怀抱琵琶，手提灯笼，洒然缓行，曼声而歌，黑色的长发明丽幽美，连夜色也被映出了华美的光彩。贵公子一路洋洋洒洒走来，手指挥弦，风姿流离，神情皎皎，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清玄的仙气，令人自惭形秽。
楚剑寒对史潇然道：“这就是你们仙宫名满天下的少宫主陆剑枫！”
史潇然心道：真不愧是少宫主啊，全黄山最接近神仙的人物，这样的人就算蹲在坑上拉屎，别人也会觉得他的姿势是在骑鹤。
陆剑枫微微一笑：“虚名罢了，不值一提。”声音温和、有礼，不急不缓。也不知练了什么功法，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散发出碧蓝色的微光，就像清澈的海水。
陆剑枫对史潇然道：“劫法场时我看见你救走了苏明玉，他怎么样呢？”
史潇然面有戚色：“大师兄他牺牲了，他临死前还把功力都传给了我。我却救不了他。”
“此事责任在我，是我没能拦住马顺。”陆剑枫淡淡道，“马顺武功之强远超我所料。本次行动我共带出了四名精英弟子和三十二名内门弟子，加上苏明玉，现已阵亡二十九人，包括一名精英弟子在内。”
“为什么仙宫的人会插手这件事？”
“想必你也猜到了，这不是普通的冤案，此案系朝廷清流与阉党斗争之节点。家父与薛瑄是好友，保住薛瑄，是仙宫下达给我们的任务。”
乔穆道：“不止是这样吧，你们仙宫在朝廷最大的靠山就是杨士奇阁老，这薛学士是杨阁老的门生，保住薛瑄，应该是杨阁老的意思吧。在这一点上，丐帮和仙宫绝对是同一战线，这个你倒不必担心。不过你们救薛瑄就行了，为何要兴师动众的和我们一起救这些小老百姓呢？”
“官场斗争不能走错任何一步，保住他们，或许日后可以成为薛瑄翻案的有利证据。接下来我会带他们几人回黄山避难，史潇然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吧。”陆剑枫环顾四周，“你们三位此次救援有功，可想要什么奖赏，但说无妨。”
乔穆哼了一声，显然对陆剑枫的话嗤之以鼻：“老子是丐帮亲传弟子，想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仙宫奖赏嘛！小白脸，你只管赏我这些兄弟就行，尤其是潇然，这孩子老实忠厚，你对他好一点。”
陆剑枫也不理睬他，继续问道：“你们二位呢？”
楚剑寒笑道：“我就一个要求，能不能把我的好兄弟史潇然升为仙宫精英弟子。正好你们仙宫的七十二精英弟子今日陨落一人，这个空缺总要有人来补。潇然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是个好苗子，值得重点培养。”
史潇然感激地说不出话来；“乔大哥、剑寒兄……”
陆剑枫看了一眼史潇然，道“可以考虑。”
燕青城忽道：“燕某有一不情之请。”
“说。”
“我想加入五岳剑盟。”
“好，我会修书一封给五岳盟主君子剑，届时你拿我的推荐信登山拜访即可。”
“多谢。”
史潇然等人闻言震惊万分，青城派关门弟子燕青城为什么会突然提出拜师五岳剑盟的要求？改投别派乃是武林大忌！但此事涉及个人隐私，他们也不便多问。
“接下来此案由我全权负责，此间事了，诸位可以走了。”
楚剑寒问道：“怎么感觉少了好多人？”
“我分别派了三名精英弟子先后护送邱、沈、郝三人连夜离京，以免被一网打尽。剩下的杨莲母女将由我亲自护送。”
乔穆笑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陪你一起把他们送回黄山。”
楚剑寒道：“我也一起。”
燕青城歉然道：“我明日便启程去华山拜访君子剑先生，各位保重。”
史潇然关切地问：“杨莲她们呢？”
“她们睡了，有专人看守，你不必担心。各位也早点休息吧。”
“在睡觉之前我想和你过两招。”乔穆不合时宜的提出切磋要求，“你我都是门派真传弟子，未来执掌一方之人，我想看看我们两个谁更强。”
“我也想看看。”爱凑热闹的楚剑寒冷不丁的也来了一句。
“你伤好了吗？”
“莫得事！”乔穆施展降龙十八掌，左手“见龙在田”，右手“龙战于野”，两道至刚至强的掌力分袭陆剑枫。
“请赐教。”陆剑枫温文尔雅地道，从琵琶腹中，慢慢抽出了一柄澄碧色的弯刀。即使是抽刀这样的动作，他都不带一丝烟火气。新月般弯弯的刀光，轻轻地挥洒开来，在夜色中浅细而翠滴，宛如少女的黛眉轻轻展开，带着三分曼妙的弧度，两分寂寞，一分单薄。
刀光的速度极慢，和老牛拉破车差不多，也没有锐利的风声，比枝头的花瓣更柔和。但这么缓慢、这么轻柔的一刀，偏偏掠过了汹涌澎湃的掌力，径直扑向乔穆面门。
乔穆感觉自己触摸到的只是一片清莹的幻影，根本无从受力，眼看刀光袭来，他立刻变招，“潜龙勿用”使将出来，身体借助掌力展现出一个十分怪异的姿态，完美的闪避开陆剑枫的攻击。
乔穆忽然罢手，扬长而去：“你只使了一招，却逼的我连出三掌，胜负已定，无须再战，老子回去见周公呢！”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武功练到这个地步，称得上是至妙至极，至神至虚了。”史潇然发自内心地拍手赞道，“少宫主的刀法尽得仙宫武学的神韵了。”
“是吗？今日是我第一天玩刀，我并不会任何刀术。”陆剑枫留下一句话便提灯拂衣而去。
……
翌日凌晨，天还未明，陆剑枫便带着众人乔装打扮一番，逃出京城。在诸多高手的护送下，杨莲母女总算平安无事的抵达黄山仙宫。邱永等三人也早已在仙宫里等候多时。这边正上演着久别重逢的感人戏码，那边史潇然却流着眼泪向叶帆汇报自己下山之后的种种经历。听闻苏明玉等人惨死，叶帆也无心责怪史潇然，只是叹息不已，眼神里满是忧悒。
接下来的日子里，史潇然带着乔穆、楚剑寒游览黄山，三人在“排云亭”饮酒作乐、对着“迎客松”畅快小解、踩着“飞来石”比赛轻功，瞻仰了“天都峰”的高耸入云，也领略了“梦笔生花”、“猴子观海”等各种美景风光。期间，乔穆一直念叨着要去八番队，因为八番队全是美女。（武林中几乎全部门派都是只收男弟子，唯独两家例外：只收女弟子的峨眉派和男女兼收的黄山仙宫。但由于封建社会只有极少数女性可以出家习武，是故仙宫的女弟子十分有限。考虑到男女有别，这批女弟子基本都被安排到了八番队，因此八番队人送外号黄山女儿国）史潇然可不敢去招惹八番队的那群母老虎河东狮，任凭乔穆再怎么闹腾也无动于衷。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楚乔二人在黄山盘桓了几日后便来向史潇然辞行，史潇然心中虽万分不舍，也只能与他们依依惜别。
刚送走楚乔二人，傅博就气喘吁吁的跑来报喜：“恭喜恭喜！”
史潇然一头雾水：“恭喜什么？”
“少宫主赏识你，将你破格提拔为精英弟子，调令刚下来，师父让你赶紧去彼岸园报到，大伙正到处找你了，我说你小子发达了可别忘了俺们这些三番队的师兄弟啊……”
“我这就成精英弟子呢？”史潇然自言自语，他望向渐渐西沉的夕阳，有种说不出的幻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