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灯
六年前，黄山仙宫，三番队庭院。
史潇然被一个俊秀青年领着来到了自己的宿舍内。
“潇然，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三番队的队员，这里是你的宿舍，你还有一个室友是小胖子傅博，他现在在上黄道长的长拳与擒拿手解析课，马上下课你就能见到他了。床铺被褥我都给你收拾好了，洗漱用品也已采购完毕，食堂和澡堂的位置都记下了吧，我们每年都会分发几套新衣服，你要提前把尺寸报送给我知晓。食堂的碗筷有专门的仆役收拾，但是自己的衣服要自己洗哦，还有一定要讲究个人卫生，定期扫地拖地……”青年温柔的笑了笑，“哎呦，光顾着和你说注意事项，我都忘了介绍自己了，我叫苏明玉，是你的大师兄，我比你大十岁，你也可以喊我苏大哥。”
“苏大哥……”史潇然怯生生道。
苏明玉俯下身子，亲昵地抚摸着史潇然的头柔声道：“怎么啦，有什么事就尽管说，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我……我想回家！”
苏明玉哑然失笑：“这里就是你的家啊，你不喜欢这里吗？”
“我害怕。”
苏明玉温柔的声音和煦如春风：“不用怕，我会陪着你的，直到你适应仙宫的生活为止。”
苏明玉说到做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果然和史潇然寸步不离，寝则同床，食则同桌，手把手的教史潇然叠被子、洗衣服，督促他早晚用盐水漱口，每周至少洗一次澡，在食堂吃饭绝对不能挑食。在苏明玉如父如兄的细心照顾下，史潇然也渐渐适应了仙宫的生活，不再哭闹着要回家找妈妈。
苏明玉担心史潇然基础太差跟不上仙宫的学习进度，还特地抽出时间教史潇然读书识字并辅导他的武学功课。这日，苏明玉把史潇然叫至练功室，道：“潇然你今年十岁了吧，正是根骨发育的大好年华，也是修炼内功的绝佳时刻。待到十八岁之后身体长成，再要修炼内功就会有颇多窒碍。你在今后的日子里一定要勤学苦练，每日都要抽时间打坐练气，内力将随着你身体的发育也一并成长壮大。趁着你尚未长大，气海精纯而少杂质，脉络清晰而无桎梏，我就先教你《黄山心法》的入门口诀。在这之前，你要对自己的身体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你可知道什么是奇经八脉？”
史潇然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凡人一身，有经脉、络脉：直行曰经，旁支曰络。经凡十二：手之三阴三阳，足之三阴三阳是也。络凡十五：乃十二经各有一别络，而脾又有一大络，并任督二络，总为十五。共二十七气，相随上下，如泉之流，如日月之行，不得休息。故阴脉营于五脏，阳脉营于六腑。阴阳相贯，如环无端，莫知其纪，终而复始。其流溢之气，入于奇经，转相灌溉，内温脏腑，外濡腠理。奇经凡八脉，不拘制于十二正经，无表里配合，故谓之奇。盖正经犹夫沟渠，奇经犹夫湖泽。正经之脉降盛，则溢于奇经。故秦越人比之天雨降下，沟渠溢满，霶霈妄行，流于湖泽﹔此发《灵》、《素》未发之秘者也。八脉散在群书者，略而不悉﹔医不知此，罔探病机，仙不如此，难安炉鼎。奇经八脉者，阴维也，阳维也，阴蹻也，阳蹻也，冲也，任也，督也，带也。阳维起于诸阳之会，由外踝而上行于卫分﹔阴维起于诸阴之交，由内踝而上行于营分﹔所以为一身之刚维也。阳蹻起于跟中，循外踝上行于身之左右﹔阴蹻起于跟中，循内踝上行于身之左右﹔所以使机关之蹻捷也。督脉起于会阴，循背而行于身之后，为阳脉之总督，故曰阳脉之海。任督起于会阴，循腹而行于身之前，为阴脉之承任，故曰阴脉之海。冲脉起于会阴，夹脐而行，直冲于上，为诸脉之冲要，故曰十二经脉之海。带脉则横围于腰，状如束带，所以总约诸脉者也。故阳维主一身之表，阴维主一身之里，以乾坤言也。阳蹻主一身左右之阳，阴蹻主一身左右之阴，以东西言也。督主身后之阳，任、冲主身前之阴，以南北言也。带脉横束诸脉，以六合言也。是故医而知乎八脉，则十二经、十五络之大旨得矣；仙而知乎八脉，则虎龙升降，玄牝幽微之窍妙得矣……”苏明玉花了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耐心给史潇然讲解人体的经脉构造和穴位分布。
“经脉我已了解，穴道也大概记下了，那这内功又是什么呢？”
“就是呼吸、坐下、行路、睡觉的法子。”
史潇然大奇，心想：“呼吸、坐下、行路、睡觉，我早就会了，何必要你教我？”他暗自怀疑，口中却是不说。
苏明玉指着墙角的一张长条青石床道：“这是练功室内的寒玉床，你今晚就在上面睡吧。”
史潇然依言横卧在大石之上。哪知刚睡了一会儿便觉寒彻心骨，浑身发冷，冻着直打哆嗦，牙齿咯咯作响。他实在忍受不住，跳下床来：“冷啊，冷啊，大师兄，我抵不住啦。”
苏明玉笑道：“抵不住也要抵。我已和师父申请过了，在今后的一年里，我们三番队唯一的寒玉床由你专用。这床是用上古寒玉制成，可是修习上乘内功的良助。”
史潇然奇道：“这不是石头么？”
“这可是师父花了七年心血，到极北苦寒之地，在数百丈坚冰之下挖出来的寒玉。睡在这玉床上练内功，一年抵得上平常修练的十年。”史潇然喜道：“啊，原来有这等好处。”苏明玉道：“初时你睡在上面，觉得奇寒难熬，只得运全身功力与之相抗，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纵在睡梦之中也是练功不辍。常人练功，就算是最劝奋之人，每日总须有几个时辰睡觉。要知道练功是逆天而行之事，气血运转，均与常时不同，但每晚睡将下来，气梦中非但不耗白日之功，反而更增功力。”
史潇然登时领悟，道：“那么晚间在冰雪上睡觉，也有好处。”
苏明玉道：“那又不然。一来冰雪被身子偎热，化而为水，二来这寒玉胜过冰雪之寒数倍。这寒玉床另有一桩好处，大凡修练内功，最忌的是走火入魔，是以平时练功，倒有一半的精神用来和心火相抗。这寒玉乃天下至阴至寒之物，修道人坐卧其上，心火自清，因此练功时尽可勇猛精进，这岂非比常人练功又快了一倍？”
史潇然喜得心痒难搔，道：“苏大哥，你待我真好，你借了这床给我睡，我就不怕傅博欺负我了。别的那些师兄们练功时间虽久，我也追得上。”就在此时，寒气又是阵阵侵袭，史潇然不禁发起抖来。
苏明玉道：“我这就教你黄山心法，助你抵挡这床上的寒冷。我有四句话，你要牢牢记住：思定则情忘，体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消。”
史潇然念了几遍，记在心中，但不知是甚么意思。苏明玉道：“睡觉之前，必须脑中空明澄澈，没一丝思虑。然后敛身侧卧，鼻息绵绵，魂不内荡，神不外游。直至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当下传授了呼吸运气之法、静坐敛虑之术。
史潇然依言试行，起初思潮起伏，难以归摄，但依着苏明玉所授缓吐深纳的呼吸方法做去，良久良久，渐感心定，丹田中却有一股气渐渐暖将上来，寒玉床虽冷，却也不觉如何难以抵挡。这般静卧了半个时辰，手足忽感酸麻，苏明玉坐在他对面打坐，睁开眼道：“现下可以睡着了。”史潇然依言睡去，一觉醒来，东方已然微明。
次日，史潇然继续在练功室的寒玉床上睡觉。他躺在床上依法修炼，只练得片刻，便觉寒气大减，待得内息转到第三转，但感身上火热，再也不嫌冰冷难熬，反觉睡在石床上甚是清凉舒服，双眼一合，竟迷迷糊糊的睡去了。睡了小半个时辰，热气消失，被床上的寒意冷醒了过来，当下又依法用功。如此忽醒忽睡，闹了一夜，次晨醒转却丝毫不觉困倦。原来只一夜之间，内力修为上便已有了好处。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史潇然每晚都来寒玉床上睡觉。说也奇怪，苏明玉并未教他一手半脚武功，然而他日间练武之时，竟尔渐渐身轻足健、身手愈发矫健敏捷。一年之后，自己的阴维脉陡然开始常驻一道内劲，本来劲力使不到的地方，现下一伸手就自然而然的用上了巧劲：原来拚了命也来不及做的招术，忽然做得又快又准。后来史潇然才知道之所以自己在武学上会突飞猛进，是由于自身精气力道大增，速度和反应力也产生飞跃的缘故。而自身各项属性大幅度提升的原因，则是由于内力的诞生。内力生于丹田，流转于奇经八脉，运作于四肢百骸，内力越大，使用者的力量越大、速度越快、武功的招式也更强。当内力积攒到一定程度时，便可孕育出真气，护卫五脏六腑，滋润经脉穴道，还能反作用于他人身体。
有了内力，才有内功，有了内功，才能建起绝世武功的大厦。史潇然的内力是在苏明玉的指导下生成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明玉才是史潇然的授业恩师，真正的武学引路人。可是此时此刻，苏明玉却躺在史潇然怀里，气若游丝。
史潇然眼看着自己最亲近的大哥哥即将撒手人寰，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由得悲从中来，抱着苏明玉躲在一棵柏树下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潇然……”苏明玉悠悠醒转，看着泪如雨下的史潇然道，“莫要伤心，我衣袋里有天香……豆蔻……”
史潇然急道：“天香豆蔻是濒死之际用于回光返照之物，它于你的伤势无益，只会榨取你最后一丝生命力，强行振奋你的精神，时效一过，你便会……”
“我……活不成了……你快……给……给我……”
史潇然不忍违抗苏明玉，便掏出天香豆蔻用内力将其捏碎喂他服下。
服食后，苏明玉果然气色好转，恢复了往日神韵，虽然这仅仅是昙花一现。
“我中了马顺一掌，心脉受损，回天乏术，潇然你也不要伤心。”
“大师哥……”史潇然神情凄然，有好多话想和苏明玉说，但一想起苏明玉大限已到，又把话给收了回去，强忍住泪水看向苏明玉。
“潇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这孩子，我只给你放了半个月假，你怎么玩了这么久，也不报个信给我们，你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吗？谢天谢地你没事，上山之后我一定让师父好好责罚你……”苏明玉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没法活着带史潇然回山受罚了，只能苦笑着摇头，“我从六岁起开始修习内功，练了二十年的黄山心法，以江湖上通用的计量单位折算，大约三十年的功力，这些功力得来不易，花费了不少辛苦，若是被我带进棺材实在可惜，倒不如传与你助你行侠仗义保卫师门。你得了我的功力，也就相当于我的生命在你身上延续，我也算死得其所，现在我就把我的毕生功力全部传给你。”
“我不要你的功力，我只要你活着。”史潇然此刻只恨自己内力浅薄，无法给苏明玉输送真气续命，哪里还肯接受苏明玉传功。
所谓传功，是指将一人的功力永久性导送到另一人体内。传功必须满足三个条件：一是传送者与接受者两人修炼的内功必须一模一样，即传送者每多学一项内功，接受者也必须拥有同样内功。二是两者必须全神贯注，不可心生排斥，否则至少会有一方走火入魔。三是两者的内力属性也须一致，男性内力属性多为阳，女性多为阴，因此男女之间除了某种脱光衣服的特殊功法外，很难进行传功。此外，影响传功功率的最大因素就是两者的经脉畅通程度，打通的经脉越多，传导率就越高。若两人皆是八脉俱通，则可以实现功力零损耗的输送，接受者可以百分之百的拥有传送者的功力。（由于该条件太过苛刻，当今武林的传功输送率仅维持在百分之十左右，师父的百年功力传到徒弟手上也只有区区十年）至于双方功力的深厚程度则无影响。
“我时日无多，你快用心凝神。”苏明玉突然身形拔起，在半空中一个筋斗，头下脚上的倒落下来，史潇然只好抬手相接，苏明玉运起天弧指力，左右手的两根食指分别点向史潇然的双手劳宫穴。脑袋顶在史潇然的头顶，两人天灵盖和天灵盖相接。史潇然只觉全身软洋洋地，便如泡在一大缸温水之中一般，周身毛孔之中，似乎都有热气冒出，说不出的舒畅。他哭道：“不……不要啊！”用力摇头，想要将苏明玉摇落。但苏明玉的头顶便如用钉子钉住了史潇然的脑门一般，不论如何摇晃，始终摇他不脱。史潇然脑袋摇向东，苏明玉身体飘向东，史潇然摇向西，苏明玉跟着飘向西，两人连体，摇晃不已。史潇然更是惶恐，伸出双手，左手急推，右手狠拉，要将他推拉下来。但一推之下，便觉自己手臂上软绵绵的没半点力道，心中大急，惊怖失措，纵声大呼。
苏明玉喊道：“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史潇然闻言只得放弃抵抗，落泪却如断线珍珠般止不住的往下落。
“你经脉只打通了阴维脉，我奇经八脉也只通了任脉、带脉、冲脉、阴维这四脉，三十年的功力传到你身上大概还剩十年左右，你收好啦！”
史潇然突觉顶门上“百会穴”中有细细一缕热气冲入脑来，嘴里再也叫不出声，只觉脑海中愈来愈热，霎时间头昏脑胀，脑壳如要炸将开来一般，这热气一路向下流去，过不片时，再也忍耐不住，昏晕了过去。
史潇然只觉得全身轻飘飘地，便如腾云驾雾，上天遨游；忽然间带冲二脉豁然开朗，身上逐渐冰凉，似乎潜入了碧海深处，与群鱼嬉戏；一时在读书识字，一时又在苦练武功，但练来练去始终不成。正焦急间，忽觉天下大雨，点点滴滴的落在身上，雨点却是热的。这时头脑却也渐渐清醒了，他睁开眼来，只见那苏明玉满身满脸大汗淋漓，不住滴向他的身上，而他面颊、头颈、发根各处，仍是有汗水源源渗出。史潇然发觉自己横卧于地，苏明玉坐在身旁，两人相连的头顶早已分开。
史潇然一骨碌坐起，急道：“师兄！你没事吧！”
苏明玉冲他笑了笑，颓然倒地，气绝身亡。
史潇然练了七年的黄山心法，本身就有十年功力，再加上苏明玉给的十年功力助他打通带冲二脉，此刻他已身具二十年功力，在年轻一辈当中也算是修为深厚。可他此时却殊无半分欣喜之意，这种福缘奇遇不要也罢，他只希望能够再次看见苏明玉师哥那温暖如春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