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螳臂当车怒劫法场 萤火之光争明皓月
时间：正统六年十一月二十八
地点：京城西街闹市口
史潇然施展乘风蹈海，隐匿于西市的某间民房的屋顶上。这个位置，视野极其开阔，可以俯瞰整个西市，实时关注各方动向。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这里也很难被发觉。四周遮阴的柳树砌起重重烟幕，成为天然的隐蔽屏障。史潇然趴在屋顶的砖瓦上，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唯独他砰砰直响的心跳声怎么也控制不了。一来是内功修为不到家，二来是他确实很紧张，第一次和国家暴力机器对抗，再怎么初生牛犊不惧虎，也会害怕这九死一生的局面。
史潇然难掩内心恐惧，求助似的看向楚剑寒。楚剑寒正混杂在闹市的人流之中，在一间酒肆门口优哉游哉地喝着酒，毫不理会史潇然的目光，似乎都忘了接下来还有大事要办。史潇然此时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的心态之好，入戏之深。他又看向燕青城和乔穆，燕青城在他对面的屋顶上凝神屏息、闭目养神，仿佛睡着了一般。乔穆则乔装打扮一番，扮作挑担的民夫在人潮中四处徘徊，很快便消失在史潇然的视线里。史潇然不禁心想：朝廷不知道会派多少好手来押送监斩，只凭我们四人真的够吗？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关押着岳氏等四人的囚车才缓缓推来。四人蓬头垢面，白色的囚服满是污渍，显然是饱受牢狱之苦，已被折磨得毫无生气可言。史潇然举目远眺，才发觉押送的人比自己想象中少得多，除了领头的监斩官外，就只有两个行刑的刽子手和十几个官兵，传说中的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并没有出现，还是说隐藏在了暗处……
午时已到！狱官禀了监斩官。
这监斩官不是别人，正是这一切的灾祸之源——当初诬告岳氏等四人的王校尉。史潇然等人后来打听一番之后才知道这王校尉来头可大了，他是当今权宦王振的第三十六位干儿子，名叫王山。这锦衣卫校尉的官职便是他干爹赏他的，在日常工作中，就连他的顶头上司，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王山把犯由牌呈堂，当厅判了四个“斩”字，便将片芦席贴起来。围观的百姓们自然知道这四人冤枉，直替他四个叫苦。
第一个行刑的是杨莲的夫君邱永，他被判凌迟处死，即将被行刑人剜下身上所有的肉。就在这时，法场东边有一伙弄蛇的丐者，强要挨入法场里看，众士兵赶打不退。正相闹间，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挑担的民夫，他将手中担子一摔，无数条毒蛇蜂拥而出，张开满是毒液的獠牙巨口撕咬向周遭的官兵，吓退了围观的百姓，连那些弄蛇的人也趁乱逃跑。
史潇然眼睛一亮：是乔大哥！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这些毒蛇，还请来了弄蛇者相助，果然有一套。
眼看官兵们均已作鸟兽散，乔穆便冲到囚车跟前，催动内力一掌破开了囚车。正当他准备解开四人手脚上的镣铐之时，埋伏在四周的东厂高手终于按捺不住，鱼贯而出！
果然有伏兵！史潇然心道不妙。正当他犹豫不决要不要现身之时，燕青城已似一道青光般飞速射出，直奔战场中心。他逝如轻烟，矫若惊龙，一手闪电快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击杀了好几名东厂侍卫。
“你们带人先走，我来断后！”楚剑寒右手持剑，左手拿着酒葫芦就冲入了战场。
“好，你多加小心！”乔穆大开大阖，不断挥掌，掌力层叠不休，一浪高过一浪，旁人根本无法近身。他就这样硬生生的叠起滔天掌力杀出了一条血路。燕青城也护送着四人且战且退，向城郊乐游原的方向退去，杨莲早已备好了马车在那里等候。
乔穆开路，燕青城护送，楚剑寒殿后，三大高手齐心协力，眼看着就要将四人安全救出。可就在此时剧变突发，锦衣卫中也出动了一位武林高手。飞鱼服，绣春刀，年纪略大，体态潇洒，眼神犀利。
此人一出手就挡住了乔穆的千钧掌力，截断了他们的撤退路线。
乔穆赞道：“好俊的身手，看样子你才是坐镇法场的那位高手！真正意义上的监斩官。”
燕青城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淡淡道：“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使，易仙流。”
锦衣卫北镇抚司主管特务、诏狱，南镇抚司负责刑侦、缉拿，现在连南镇抚司的头儿都出动了，可见朝廷有多么重视这次行刑。
燕青城少见的多话道：“那么你和北镇抚司的季鹰比谁更强？锦衣卫高手如云，除了马顺、季鹰之外，还有别的能和你比肩的存在吗？”
易仙流沉吟片刻，对着燕青城答非所问道：“你方才制服我手下的剑法戾气太重。从今往后，不可再用。”燕青城心道：“我用什么武功，何用你来指教？”便道：“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的伎俩，何须粉饰。”易仙流淡淡地道：“你那路剑法有几式？”
燕青城道：“七式。”
易仙流把袖一拂，笑道：“好，我任你刺上七剑，伤得了我，便算你对，伤不了我，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许用那七式剑招。”燕青城明知他厉害无比，但也受不得如此小觑，拔出青冥宝剑，扬声道：“就此说定，你也拔刀吧！”易仙流拈须长笑道：“好小子，若能逼我拔刀，也算我输。”燕青城眉间怒气闪过，叫道：“请！”
只见燕青城宝剑倏振，使招“摧心断肠”，直奔易仙流心口。易仙流伫立不动，直待剑锋及体，才将腰一拧。燕青城但觉剑尖如中油脂，浑不受力，宝剑贴着易仙流前胸嗖地疾掠过去。他凛然间正要变招，易仙流忽地张口喷出一道真气，只听嗡的一声，青冥剑竟被他吹偏半尺。燕青城只觉虎口酸麻，宝剑几乎脱手。
易仙流笑道：“有能耐便用那七式，莫要胡乱变招！”燕青城一定神，举剑再刺。但易仙流上身左偏一下，右转一下，燕青城剑法虽疾，却总是差之毫厘，刺他不着。倏忽间使到第六式“心灰意懒”，燕青城收剑诈退，但尚未停稳，忽又抢上，旋风般刺出三剑。
易仙流微微一笑，忽地转身，竟将背脊卖给燕青城。他这一转突兀至极，燕青城收势不及，只听哧哧哧三响，三剑尽皆刺在他背后绣春刀上，劲力回弹，震得他手臂酸麻。易仙流朗朗笑道：“小家伙，还有一式呢？”燕青城势如骑虎，硬起头皮使出最后一招“心丧如死”，剑到半途，易仙流身子疾转，燕青城手上一轻，宝剑竟被他夹手夺过。燕青城反手成爪，疾拿易仙流脉门，怎料手心又是一沉，青冥宝剑剑柄又被送了回来。这一夺一送，燕青城浑然不及转念，一时手握宝剑，呆在当地。
易仙流摇了摇头，叹道：“小家伙，剑道为养心之法，而非杀人之道，所谓：‘剑出七分自须收，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走吧，我这人惜才，不愿对你们开杀戒。”说罢淡淡一笑，挥袖便欲离去。
乔穆道：“那他们四人我们也一并带走了。”
易仙流蹙眉道：“你们年纪轻轻武功练到如此境界委实不易，切莫自毁前程，要走现在就走，我不会阻拦，等马顺一来，你们就谁也走不了了。”
话分两头，史潇然见众人撤退受阻，又见楚剑寒被多名东厂、锦衣卫的好手围攻，双拳难敌四手，已是险象环生，他便再也坐不住了，施展乘风蹈海翱翔而来。但他的目的不是中间战场，而是躲藏在人群里的王山。擒贼先擒王！这才是他一直隐忍不发的原因，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轻功大进的史潇然几个弹指的功夫就飞到了王山面前，王山此时身边的护卫都已散去，眼见史潇然冲自己而来，吓得面无人色，屁滚尿流，连忙跪地求饶，大呼好汉饶命！
王山虽为锦衣卫校尉，但却半点武功也不会，平日里养尊处优，仗着干爹撑腰作威作福、欺男霸女，哪里想到会有人敢在自己这尊太岁头上动土，自是疏于练武。目空一切的王山就这样被史潇然一招扣住咽喉，吓得哇哇乱叫。
“所有人都不准动！不然我就杀了这厮！”史潇然吼道。其实他这话是说给易仙流一人听的，此刻场上百姓都已作鸟兽散，官兵也被打倒在地，朝廷除了几个躲在角落不敢上前的六扇门捕快外，硕果仅存的战力也就易仙流一人。可惜他话音刚落，易仙流就以比闪电快剑还要快上十倍的速度迅速拿下了燕青城，他用绣春刀抵在燕青城的脖子上：“一命换一命，来吗？”
燕青城吼道：“不换！”
“那两命换一命呢？”说时迟那时快，又一个黑影倏然间缠上了楚剑寒，楚剑寒新练的杂烩剑法毫无用武之地，顷刻间就被此人拿住脉门，动弹不得。
易仙流对此人恭敬道：“见过马指挥使。”
锦衣卫的头头马顺居然亲自驾临！
“他奶奶的！锦衣卫的狗贼头子，纳命来！”乔穆怒极，滔天掌力倾巢而出，涌向马顺。
马顺轻描淡写的一拳击出，就化解了乔穆的蓄力一击，接着他抬腿飞踢，一脚把乔穆踹飞三丈远。乔穆受此重创，口中鲜血狂喷，但依然强撑着站立起来。
连远胜自己的乔穆都被马顺轻松制服，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这次的行动果然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没有师门的庇佑，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以卵击石……史潇然近乎绝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让他茫然到不知所措，脑海里一片空白，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等史潇然回过神来的时候，马顺和易仙流竟然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几十个黑衣人给里三圈外三圈的围得水泄不通。史潇然心下一惊：难怪自己潜伏在屋顶的时候感觉到旁人的气息，待要仔细搜索却又无迹可寻，气息显然被人为掩盖。也就是说，当时自己的身边竟然有着几十个这等内功修为的高手！当真细思恐极！也不知他们是敌是友。
“趁现在，快跑啊！”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史潇然回头一看，不由惊喜交加。
苏明玉，温润如玉的苏明玉。
“大师兄，你怎么来呢？”
“没时间叙旧，你带着这人快跑，我来殿后。”苏明玉天弧指力激射而出，在史潇然背后织出一张防御网络。这一刻，他俨然成了史潇然的守护神，为他遮风挡雨，拦住人生路上的一切困苦险阻。
“你千万小心啊！”史潇然叮嘱一声，便拖着烂泥一般的王山迎着午后的阳光盛大逃亡。另一方面，乔穆也趁着马顺、易仙流忙于突围无暇他顾的时机把楚剑寒和燕青城救了出来，搀扶着他们逃之夭夭，而岳氏等四人也在混战中不知去向……
史潇然刚跑出没多远，就被身后飞来的一个又一个物体挡住去路。史潇然定睛一看，不由汗毛倒竖：这些都是死尸！马顺把他杀死的人全向自己丢了过来，自己接下来会不会也将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这个时候，苏明玉也倒飞着冲向自己。史潇然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劲接住了他，只见他面如死灰，瞳孔涣散，生机正从他英俊的脸上慢慢褪去，已然是强弩之末命不久矣。
苏明玉是横亘在史潇然和马顺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史潇然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马顺此时已经逼近自己了。他也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就把王山向旁边扔去，马顺果然舍下自己前去救人。史潇然抓住这宝贵的逃生机会，将乘风蹈海施展到极限，带着苏明玉消失在天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