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晚明史4:内忧与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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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崔呈秀令静听处分,回籍守制”

阉党分子当然不会甘心束手就擒,这场斗争牵涉每个人的政治前途、身家性命,必然要继续下赌注,负隅顽抗。

陈尔翼,浙江绍兴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官至吏科都给事中,崇祯二年以阉党被削籍。

谈迁,原名以训,明亡后改名迁,浙江海宁人,自称“江左遗民”。以佣书、幕僚为生。明末清初史学家,著有《国榷》。

吏科都给事中陈尔翼以攻为守,倒打一耙。他在奏疏中抓住前几天南京通政使杨所修弹劾崔呈秀、周应秋之事,大做文章,斥之为“播弄多端,葛藤不断”,归结为“东林余孽遍布长安,欲因事生风”,公然请求皇帝下令东厂、锦衣卫及五城兵马司严加缉访,企图再度造成恐怖气氛,钳制舆论。这种明目张胆的反扑,意在把水搅浑,以朋党之争来为阉党开脱罪责。朱由检的表态恰到好处,以表面上不偏不倚的态度,果断地制止了阉党专政再现:“群臣流品经先帝分别澄汰,业已清明,朕初御极,嘉与士大夫臻平康之理,倘有奸人诪张变幻,暗布机关,搅乱新政,缉事衙门严行缉访,确有实据,重处不宥。亦不许揣摩风影,致生枝蔓。”[61]对此历史学家谈迁有精彩的评论:“甚哉!佥人之过虑也。见将销,兔窟欲避,遂以缇校钳结将来之口……(新主)幸未中其说,薄示优容,彼辈益自以为得计矣。”[62]所谓“薄示优容”,是指皇帝在驳斥陈尔翼主张缉拿“东林余孽”的同时,嘉奖魏忠贤、王体乾赞襄登极典礼之功,给他们的亲属恩荫锦衣卫指挥佥事;几天后又以表彰东江战功,再次嘉奖魏忠贤、王体乾及兵部尚书崔呈秀,恩荫亲属锦衣卫指挥同知。

杨维垣,山东文登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依附魏忠贤,天启五年首先提出重新评定“三案”。

冯铨,顺天涿州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曾附会魏忠贤担任《三朝要典》总参判官,崇祯元年削籍居家。

吴淳夫,福建泉州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天启五年经崔呈秀推荐成为魏忠贤义子,官至工部尚书、太子太傅。思宗即位,以阉党处死。

倪文焕,扬州江都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魏忠贤义子。思宗即位,以阉党处死。

陈尔翼的以攻为守策略无法奏效,另一个阉党分子云南道御史杨维垣施展“丢车保帅”之计。他接连上疏弹劾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崔呈秀,力图把人们对魏忠贤专政的不满情绪全部转移到崔呈秀身上。他在十月十三日的奏疏中说:兵部尚书崔呈秀立志卑污,居身秽浊。初以淮扬巡方败事,舆论一时称快。及大行皇帝召环,奴颜婢膝,趋向愈下。上言大臣德政律有明禁,何况内臣!崔呈秀交结宦寺,肆作威福,因与旧辅冯铨有隙,招募吴淳夫攻讦,数月间由郎官骤跻卿贰。又勾结倪文焕为死党,报复夏之令,提拔为掌河南道御史。尤有甚者,以其弟为浙江总兵,以前曾有兄为兵部尚书而弟握兵权于外之先例否?种种欺君误国,不可枚举。令人震惊的是,杨维垣揭发一条重要信息:“当大行皇帝崩逝之日,百官闻皇上将御文华殿,急自乾清宫趋出,忽有数内臣招呼:‘兵部尚书崔家来!’闻者莫不错愕,所言公,当与众公言之,天下事岂(崔)呈秀一人所可私与者?言及此,又不觉而悚矣。”看起来声讨崔呈秀义正词严,其实不过是虚晃一枪,目的是为魏忠贤开脱而已。他紧接着说:“总之,先帝信任厂臣甚专,而厂臣亦孜孜竭力,任劳任怨,以图报称。独是误信(崔)呈秀一节,而呈秀又交结厂臣王掌家,而厂臣未之知耳。且内谀厂臣,外擅朝政,又有吏部无骨大臣周应秋,专与朋奸,而其秽状不可胜道也。”[63]整篇奏疏只字不提魏忠贤的罪状,反而为他评功摆好,错误只有一点,“误信呈秀”,而且是太监王掌家(王朝辅)误导所致,丢车保帅的意图暴露无遗。朱由检佯装不知,甚至连“车”也不让“丢”,下旨谴责杨维垣:“先帝振刷积弛,澄清流品,克副皇考尧舜之训。朕丕绍大统,亦欲中外臣工和辑安静,共臻宁一之理,屡旨自明。奏内诸臣俱经先帝简擢,杨维垣如何率意轻诋!厂臣孜孜竭力,任怨任劳,功绩彰灼,岂得轻议!念朕临御之初,优容言路,姑不深责。”[64]对魏忠贤、崔呈秀、周应秋不予追究。

既然皇帝声称“厂臣孜孜竭力,任怨任劳,功绩彰灼”,声称“优容言路”,十月十八日,杨维垣再次弹劾崔呈秀“通内”,基调依然是“丢车保帅”,不过这次重点是美化魏忠贤。他揭发崔呈秀担任工部尚书时,既管大工,与厂臣周旋,“时时称功颂德,私密之处,更复备极丑态。凡求拜于厂臣,呈秀尸其德;凡急于仕进者,无不奔走其门。此明白彰著,非止鼠窃行径已也。故当杨左之时,人皆以不参厂臣为罪;当呈秀之时,人又以不誉厂臣为罪。不为呈秀所惑者,满朝不过数人而已。”话说得一本正经,似乎无懈可击,不过是一个幌子,其本意是要引出下面赞扬魏忠贤的话语:“不知者谓呈秀于厂臣为功首,于名教为罪魁。臣谓呈秀毫无益于厂臣,而且若为厂臣累。盖厂臣公而呈秀私,厂臣不爱钱而呈秀贪;厂臣尚知为国为民,而呈秀惟以恃权纳贿为事。”[65]杨维垣兜了一个圈子,真正要讲的话无非三句:“厂臣公”“厂臣不爱钱”“厂臣尚知为国为民”。

一年后,杨维垣和杨所修都列入阉党逆案名单,明白了这一点,他们言论之形左实右就不足为奇了。

贾继春,河南新乡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李选侍“移宫案”中曾上书指责东林人士干涉内政。

对于另一个名列逆案的贾继春,也应作如是观。十月二十三日,直隶提学御史贾继春上疏,和杨所修、杨维垣一唱一和:“人臣立朝事君,惟忠与孝。忠者洁己奉公,砥名义以奉一人;孝者明伦尽礼,敦人纪以笃天性。兵部尚书崔呈秀狐媚为生,狼贪成性,以听勘御史未及二年骤升宫保,卖官鬻爵,家累百万,种种贪淫秽迹难以枚举。堂堂盛朝,当边尘少净之时,而必藉才于苫块方新之人,吏部娓娓拥戴,知有佞而不知有君;呈秀罔罔丧心,知有官而不知有母。岂有三纲废绝人禽不辨,而望以安攘之献,可责以君父之义者乎?至若田吉,以二载曹郎而尚书极品;单明翊以作令不逾期,而督抚侍郎。此真笑破士绅之口也。”[66]

皇帝朱由检考虑到崔呈秀的罪状已经暴露无遗,作为第一步,斩断魏忠贤的左右手,无论如何是极其必要的,所以在奏疏上批示:“令静听处分。”经过两天周密思考,他终于作出惩处阉党的第一个重要决定:免除崔呈秀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两项职务,令其回籍守制。[67]魏忠贤手下掌握实权的崔呈秀,以一种体面的方式下台,官员们敏锐地察觉到,皇上打击阉党的决心已经初露端倪,在政坛上激发出强烈的震荡。

陆澄源,浙江平湖人,天启五年进士。官工部主事,在魏党与东林之间不偏不倚,政见独特。

十月二十二日,工部主事陆澄源首先把矛头指向魏忠贤,“宠逾开国,爵列三等,锦衣遍宗亲,京堂滥乳臭”;“先帝不自圣,诏旨批答必归功厂臣,而厂臣居之不疑。外廷奏疏不敢明书忠贤姓名,尽废君前臣名之礼。至祝釐遍于海内,奔走狂于域中,誉之以皋夔,尊之以周孔”。已经触及魏忠贤专权乱政的实质问题,皇帝朱由检不但没有赞扬,反而严词谴责:“陆澄源新进小臣,如何出位多言,且言之不当,本该重处,姑不究,以后再有渎扰的定行重处。”[68]这位陆澄源颇值得注意,在阉党与东林之间不偏不倚,特立独行,所以他的言论与以上诸人截然不同。朱彝尊为他立传,特别强调他的独特政见:“有市恩修怨,举劾失平者,虽东林亦可谓之小人,不得以杨左为护身之符。有特立独行,恪共厥职者,虽非东林,不失为君子,不得以崔魏为陷人之阱。”“臣宁寡援孤立,为硁硁之小人,绝不依草附木,为疑似之君子。”[69]他向皇帝直陈利弊四款:正士习、纠官邪、安民生、足国用,颇有深度。比如“正士习”指出:“台省庶僚不闻靖共尔位,惟日以称功颂德为事……以周孔等王莽,称功德者至四十八万人,士大夫首上建祠之疏,以致市蠹儒枭在在效尤。木匠夫头俱为卿贰,内臣总理库藏,使户工二部司官罗拜堂下,成何体统?”稍稍触及为魏忠贤歌功颂德、建造生祠之类敏感话题。第三款“安民生”,则对阉党专政滥用刑罚提出质疑:“欲安民生,在慎刑罚,今立枷之设,罪未定,而三四日内命已绝矣。且一经厂卫捕风捉影,严刑酷拷,遂无生理。”[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