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动声色逐元凶处奸党
1.“奉圣夫人客氏出外宅”
客氏,明熹宗朱由校乳母,被封为“奉圣夫人”。与魏忠贤是“对食”关系,勾结作乱。明熹宗死后,被笞死于浣衣局。
朱由检登极后首先要面对的棘手问题,便是如何处置专擅朝政、气焰嚣张的客氏与魏忠贤。如果听之任之,放任客、魏继续为非作歹,那么他就可能成为第二个熹宗,当一个傀儡皇帝。这是一个刚毅自强的君主所不能容忍的。而魏忠贤则试图使他成为第二个熹宗,继续玩弄于股掌之上,因此故技重演,进奉绝色女子四名,既是讨好,又是迷惑。朱由检和他的列祖列宗绝不相同的一点,就是不好女色,本想拒绝,唯恐引起魏忠贤疑心,顺水推舟收下。随即对她们搜身检查,发现每个人都在裙带顶端佩戴香丸。此物名叫“迷魂香”,它的独特功用在于:男子一接触便产生“迷魂”效应,性欲顿起。朱由检毫不犹豫毁弃这些“迷魂香”,以杜后患。魏忠贤第一招失灵,又生一计。几天后一个晚上,朱由检与大臣议论朝政后,正在静心思考,一阵阵奇异香味幽幽传来,似有若无,缕缕不绝,使他这个不好女色的人也“闻香心动”。立即命近侍太监秉烛检查,查遍了墙壁角落,一无所获。少顷,望见远处角落有微弱的火星闪烁,前往一查,是一个小太监持香端坐于复壁内。经审问,原来是魏忠贤派来的。朱由检不由得长叹一声:“皇考皇兄皆为此误!”[53]他不愿意如同皇兄那样,听任客、魏摆布,但是要摆脱这两个人,并非易事。
客、魏一个自称“老祖太太千岁”,一个自称“九千岁”,宫内宫外布满了亲信党羽,内外呼应,盘根错节,朝廷上下都在他们控制之下,稍有不慎,局面就难以收拾。朱由检是一个既有主见又有韬略的君主,心有城府,不露声色,以大智若愚的姿态应付自如。他需要等待时机,一方面,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集中精力册封后妃,筹办先帝丧葬事宜,让客、魏感到与以前没有什么异常。另一方面,一如先帝那样,继续优容客、魏,对于弹劾客、魏及其党羽的奏疏,一概置之不理,给客、魏之流造成错觉。
即位次日,他要礼部详议追尊生母贤妃刘氏的相关事宜,尽自己多年思念的一片孝心。[54]几天后,他又要礼部挑选吉日,册封元妃周氏为皇后。礼部遵旨议定,九月二十一日,追谥贤妃刘氏为孝纯皇太后;九月二十七日,册立元妃周氏为皇后。皇后的册封礼举行完毕,又把皇后之父周奎由南城兵马司副指挥提升为右军都督同知,任命皇后的兄长周文炳、周文燿为兵马司副指挥。与此同时,内阁大学士施凤来会同司礼监太监、工部尚书侍郎、礼部郎中、钦天监正等官员,选择大行皇帝陵墓地点。
孟绍虞,河南杞县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历少詹事、礼部侍郎、礼部尚书。崇祯初年因结交近侍被罢官,甲申之变后忧愤而死。
徐时泰,浙江杭州人,天启二年进士。天启七年升翰林院侍讲,崇祯元年被革职。
十月十五日,朱由检自己开始接受皇帝必需的传统教育——日讲。他来到文华殿,听礼部侍郎孟绍虞、翰林院侍讲徐时泰等官员讲解《大学》《尚书》首章,以及《帝鉴图说》一则。三天后,他决定免讲《帝鉴图说》,改讲《祖训》《资治通鉴》。[55]
一切如同往昔新皇帝登极一样,按部就班,丝毫没有什么异样。
然而,对于魏忠贤、客氏而言,这种平静似乎于无声处听惊雷,惴惴不安。九月初一日,魏忠贤率先打破沉默,向皇帝提出辞去东厂总督的职务,这显然是一种试探。朱由检为了稳住魏忠贤与客氏,明确表示不许辞职。九月初三日,客氏请求从宫中迁回私宅。客氏原先是作为熹宗乳母兼保姆的身份居留内宫的,熹宗已死,继续留在宫中已经没有丝毫理由,朱由检当即予以批准。这显然是把魏忠贤和客氏分开的重要一步,名正言顺又不露痕迹。客氏接到皇帝圣旨——“奉圣夫人客氏出外宅”,于五更起身,穿上缞服,前往熹宗灵堂祭奠一番,从一个小盒中取出黄龙绸缎包袱,把熹宗幼年时的胎发、痘痂,以及历年剪下的头发、指甲,一并焚烧,化作一缕青烟,痛哭而去。[56]客氏对熹宗的复杂感情,剪不断,理还乱,从此丧失“老祖太太千岁”的权位,种种失落感交织在一起,从哭声中喷发而出。
客氏的出宫是名正言顺的,对于魏忠贤的党羽来说,无疑是一大震慑。由于巴结客魏而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王体乾,预感到事态的严重性,立即在次日向皇帝提出辞职请求。朱由检自然明白,这又是一次试探,不予批准。王体乾为人柔佞深险,从尚膳监太监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仍不满足。王安推辞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他急忙谋求于客、魏,终于登上太监的最高职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从此一心一意附和客、魏,竭力效劳。按照宫中规矩,司礼监掌印太监地位在秉笔太监兼东厂太监之上,王体乾为了讨好魏忠贤,破例把自己置于魏忠贤之下。魏忠贤目不识丁,无法代替皇帝“秉笔”,一切由王体乾代劳,做他的“谋主”,凡是“票红文书”“改票”,都出于王体乾之手。[57]朱由检深知王体乾与魏忠贤二人之间的关系,暂时不动王体乾,也就稳住了魏忠贤。
对于政治动向十分敏感的官员,嗅出了政治气候的微妙变化。九月十四日,由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调任南京通政使的杨所修,弹劾魏忠贤的亲信:兵部尚书崔呈秀、工部尚书李养德、太仆寺少卿陈殷、延绥巡抚朱童蒙。理由是十分冠冕堂皇的,而且和天启朝的政治毫无关系。他说:皇上御极之初,首崇圣母之封,表明以孝治天下。自古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且缞绖视事殊为不祥。但是近日崔呈秀、李养德、陈殷、朱童蒙等人,父母过世,都因先帝“夺情”而留任,有悖于以孝治天下的准则,希望皇上准令他们辞官回籍守制,以明万古纲常。他还附带批评吏部尚书周应秋没有恪守职责。[58]醉翁之意不在酒,很明显,杨所修的言外之意是在以孝治天下的幌子下,以回籍守制的方式,削去他们的权力,试探皇帝的态度。朱由检何尝不想这样做,可惜时机还不成熟,不能操之过急。他不但没有接受这一建议,反而斥责杨所修“率意轻诋”,在圣旨中发了一通议论:“朕初御极,政当肃清。崔呈秀、李养德、朱童蒙皆先帝以殿工边警,谕使夺情料理。周应秋秉铨清慎,大计在迩,倚毗方殷。杨所修既离言职,岂得辄加轻诋,使大臣不安其位,本该降处,姑免究。以后有纷嚣乱政的,定行重处。”[59]遭到弹劾的崔呈秀、李养德等人毕竟心虚,陆续请求回籍守制,皇帝统统不予理睬。
老奸巨猾的魏忠贤如堕五里雾中,摸不透皇上意欲何为。为了试探虚实,九月二十五日,他向皇帝乞求停止为他建造生祠的活动。为此,不识字的魏忠贤特地请人帮他写了一本奏疏。朱由检看了他的《久抱建祠之愧疏》,轻描淡写地批复:“以后各处生祠其欲举未行者,概行停止。”[60]从这些话中揣摩,皇上对魏忠贤生祠似乎采取既往不咎的态度,其实不然,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账还是要算的,只是时机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