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晚明史(套装全五册)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3.“市禁则商转为寇”,“禁愈严而寇愈盛”

唐枢,浙江归安人,嘉靖五年进士。早年曾师事湛若水,又留心经世致用之学,对军事地理等事尤加关心。

明白了海商转而为盗的背景,我们不能不佩服当时人唐枢的犀利目光,他在回答胡宗宪的咨询时,直言不讳地指出,由于海禁严厉,商人转而为寇:“嘉靖六七年后,守臣奉公严禁,商道不通,商人失其生理,于是转而为寇。嘉靖二十年后,海禁愈严,贼伙愈盛。许栋、李光头辈然后声势蔓衍,祸与岁积。今日之事,造端命意,始系于此。夫商之事顺而易举,寇之事逆而难为,惟其顺易之路不容,故逆难之图乃作。”他特别强调所谓倭寇其实是中国百姓:“海上逐臭之夫无处无之,恶少易动之情,亦无处无之。樵薪捕鱼,逞侠射利者,原无定守,不得安于其业,则随人碌碌,乃常情之所必至。使有力者既已从商而无异心,则琐琐之辈自能各安本业,无所效尤,以为适从。故各年寇情历历可指,壬子(嘉靖三十一年)之寇,海商之为寇也;癸丑(三十二年)之寇,各业益之而为寇也;甲寅(三十三年)之寇,沙上之黠夫、云间之良户复大益之而为寇也;乙卯(三十四年)之寇,则重有异方之集矣。迹是而观,能无治其始乎?”[114]很清楚,倭患最严重的嘉靖三十一年到三十四年,先是海商转而为寇,继之各行各业随之为寇,沿海的黠夫与松江的良户也从而为寇,到了后来四方云集,鱼龙混杂,形势愈发严重。

万历时福建长乐人谢杰对倭寇的分析与唐枢有异曲同工之妙,至少有以下几点值得注意:

一、成为中国大患的“倭寇”,其实多是中国人:倭夷之蠢蠢者,自昔鄙之曰奴,其为中国患,皆潮人、漳人、宁绍人主之也。其人众,其地不足以供,势不能不食其力于外,漳潮以番舶为利,宁绍及浙沿海以市商灶户为利,初皆不为盗。

二、由于政府实行严厉的海禁政策,闽浙沿海民众海上贸易的生路受到遏止,由商转而为寇:嘉靖初,市舶既罢,流臣日严其禁,商市渐阻。浙江海道副使傅钥申禁于六年,张一厚申禁于十七年。六年之禁而胡御史琏出,十七年之禁而朱御史纨出。视抚设而盗愈不已,何也?寇与商同是人,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始之禁禁商,后之禁禁寇,禁愈严而寇愈盛。“片板不许下海”,艨艟巨舰反蔽江而来;“寸货不许入番”,子女玉帛恒满载而去。商在此者,负夷债而不肯偿;商在彼者,甘夷据而不敢归。向之互市,今则向导;向之交通,今则勾引。于是滨海人人皆贼,有诛之不可胜诛者。

三、政府推行政策的偏颇是导致“倭患”愈演愈烈的根本原因:“初但许栋、李光头等数人为盗,既则张月湖、蔡未山、萧显、徐海、王直辈出而称巨寇矣!初但宫前、南纪、双屿等数澳有盗,既则烈港、柘林、慈溪、黄岩、崇德相机失事,而称大变矣!初但登岸掳人,责令赴巢取赎,既则盘踞内地,随在成居,杀将攻城,几于不可收拾矣!”

四、归根结底,“倭患”根源在于海禁太严:推原其故,皆缘当事重臣意见各殊,更张无渐,但知执法,而不能通于法外;但知导利,而不知察乎利之弊,或以过激起衅,或以偏听生奸……闽广事体大约相同,观丙子(万历四年)、丁丑(万历五年)之间,刘军门尧诲、庞军门尚鹏调停贩番,量令纳饷,而漳潮之间旋即晏然,则前事得失亦大略可睹也已。夫由海商之事观之,若病于海禁之过严。[115]

既然倭患的根源在于海禁太严,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堵”,而是“疏”,换言之,必须开放海禁,才能缓解倭患以及由此引起的社会动乱。事实已经证明,用军事围剿来解决倭患并不成功,从朱纨、张经、李天宠到胡宗宪,调动重兵围剿倭寇,劳民伤财,财政不堪重负,民不聊生,社会愈发动乱。平倭总督胡宗宪之所以会乞灵于“招抚”的一手,就是看到了围剿难以奏效,不得不另谋出路的无奈之举。而“招抚”必须以开港通市作为交换条件,开放海禁便成了无法绕开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