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溯(一)
陈皓阳提起背在身后的那根粗长的铁棍,迈着自信的步伐上了擂台。
他的对手,来自燔烯坛的世子段殷,此时已经站在了擂台的另一侧,眼见陈皓阳踏上高台,这才侧过身来,向陈皓阳投出带有敌意的目光。
台下顿时便响起一阵一阵的惊叫!段殷乃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公子,而陈皓阳则是刚刚从擂台上脱颖而出的新秀,昨日韶憬行的那一出成功的让这个男人站上了风口浪尖,于是乎当他出场之时,也是立即就引起了一片欢呼!
他的长相虽然并没有那么出色,却也十分地耐看,再加上这一身标准的三通教教服,更显的精神抖擞。他已二十有五,比起对方仍显得极其稚嫩的脸庞,愈发衬托出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成熟的男人的气息。
“烨哥加油!”高秋月双手呈喇叭状,放在唇边,大声地扯着自己的嗓子在台下呼喊着,那声音太过响亮,引得台下的修士纷纷侧目。
高临面色凝重,眸中尽是焦灼,他自是不会开口为陈皓阳加油鼓劲,可这不代表着他不关心陈皓阳的比试。他一只手握着腰间的鞭柄,另一只手攥着自己的衣角,显得极为紧张。
他的焦虑并非不无道理,陈皓阳的属性才刚刚觉醒,灵脉也才续接上,因此他的整体控制还存在着不少的问题,比起从小接受正规训练的段殷,陈皓阳这半路出家的灵力能不能撑过三十招却也是个未知数。不仅如此,直至今日,陈皓阳的武器依旧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铁棍,而段殷腰间那柄通体银白的宝剑,一看便知道是把极有灵气的上品宝器,和陈皓阳手里那根经历了岁月斑驳的铁棍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三通教陈烨,向段公子请教。”陈皓阳知道对方是燔烯坛的世子,在地位上略高于自己,便双手握棍,向前一步尊声道。
“陈烨?你就是陈烨,三通教的大弟子?”段殷的声音略有些奇怪,似乎对于这个名字有着别样的敏感。
“是。”陈皓阳微笑道。
“……你父亲早逝,是由三通教教主高疆余抚养长大?”段殷的脸色愈加的阴沉。
“是。”陈皓阳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他是此次比试新发现的黑马,自家的身世早就被众多世家调了个底朝天,段殷能查到这份上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那你可知道涂熵是谁?”
“……”陈皓阳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涂熵乃是燔烯坛大祭司,也是上一辈的风云人物之一,只要叫出他的名头,即便是各家家主也需礼让三分,可惜这么一个武功高超,深有名气的修士却在十二年前遭遇了一场意外,身受重伤,直至今日都未曾痊愈。
外界对于这场意外有着极多的传闻,却因当事人始终在燔烯坛内休养,不曾出来做上半分解释,因此直至今日,这都是修真界的未解之谜之一。
“在下当然知道。”陈皓阳不仅知道,还和那人打过照面,“涂熵是你燔烯坛的前任大祭司,因遭遇意外重伤而闭关。”
“因意外而闭关?”段殷冷哼一声,不做任何礼数,瞬间便拔剑出鞘,白色的宝剑上闪烁着火红色的光芒,剑锋的一端直指陈皓阳的脸颊。
“他到底因何而闭关,你心里就没有数吗!”
陈皓阳的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一股莫名的怒火凝结在心间,他退后一步,铁棍一头点地,一头抵在掌心,冷然道。
“你都知道了?”
“不错。”
“所以,你想要为他报仇?”
“怎么,你这个三通教的大师兄,可是怕了我手里的宝剑,要临战而退?”
“……”对方的用意已然明了,陈皓阳也不再多说,手中长棍向下一挥,一道火红色的灵力打出,直向段殷袭来!
陈烨的手心凝结出灵力,翠绿色的光芒顺着手指展开,斑斑点点,如同数只在夜空中飞舞的萤火虫一般,落在水塘边上的一株含苞待放花苞之上,不多时,那朵花苞便徐徐绽开,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哇,我做到啦!”陈烨兴奋的拍了拍手,摘下了那束紫色的小花,薰衣草喜湿,眼下又是盛夏,正是百花待放的时节,他的灵力属性濒临觉醒的边缘,今日求了高疆余教习自己木系法术,高疆余自然很爽快地应了下来,没有人会拒绝一个真诚而好学的孩子学习本家的武功,于是到了夜间,等高疆余将自己手里的事全部处理完毕之后,他便带着陈烨来到了距离村子不远处的一处水潭边,开始了教习的第一课。
木系的灵力天生就能够与花草树木进行交汇贯通,因此高疆余便给他演示了最基础的使用方法,便是给予营养,让他们快速生长。
陈烨聪慧的很,只一下便找到了诀窍,高疆余便指了一丛满是花苞的薰衣草让他自己试验一番。
看着那紫色的花朵渐渐绽放,高疆余严肃的脸上多了一丝的温柔。
“去那边试试看?”
陈烨闻言立即向对面的那块岩石跳了过去,随后伸出手,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将手覆盖在花朵上,把翠绿色的灵力缓慢地洒在花朵上。
毫无动静。
陈烨抿唇,双手用了些力道,依旧毫无动静。
陈烨咬牙,这一次他拼尽了全力,墨绿色的斑点覆盖了那株白色的小花,过了许久,那朵小花总算是给了他点面子,开出了小小的一条缝隙,隐隐约约能够看见里面黄色的花蕊和花心。
陈烨满脸的不甘,再要尝试,却被高疆余扶住了手臂,制止了他进一步的用力。
“你才刚刚开始学,切莫急功近利。”
“嗯,阿烨知道了。”陈烨认真点头道,“可是我想早些学会这些法术。”
“不及,慢慢来。”高疆余温言道,陈烨天资聪颖,这些入门级法术一点就透,只要多加练习,很快就能掌握住诀窍。
果不其然,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陈烨便已经将这门小法术练就的十分熟练,他高兴地拉过高疆余的一只手臂,想要展示给他看。
他将手放在一株刚刚长出新芽的幼草上,开始施展灵力。
在飞舞的绿色光影的映衬之下,高疆余似乎看到了一丝黑影。
他眉头骤然一紧,一手揽过陈烨的腰腹,扣住他的肩膀,迅速将陈烨拎将起来,随后纵身跃起,落在一旁的草地之上。
一道红色的光芒闪过,他们刚刚站过的地方顿时便炸了开来,飞溅的岩石迷蒙了来人的身形,陈烨惊叫一声,如若他仍然站在原地,那道强劲灵力即便没有立时杀死自己,只怕也要重伤,缺胳膊断腿都是幸运的。
高疆余抬手一挥,那些烟尘粉末便尽皆散去,那隐匿在烟尘背后的身影便显现了出来。
陈烨定眼望去,来人一身黑色的夜行衣,看年纪似与高疆余相仿,剑眉杏眼,端得是一位翩翩公子。
“好久不见啊高教主,身手还是那样的灵便嘛,还以为你整日忙于医药,在武学上便疏忽了。”那人歪了歪脑袋,嘴角挑起一抹邪笑。
“有涂祭司这样的故友在,疆余定然不会怠慢。”高疆余放下陈烨,握住腰间露出的一截鞭柄,摆出一副防备的架势。
“别说的那么生疏嘛,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高疆余喉结动了几动,摸在苏瑾上的手不仅没有放松,反而将那半截鞭柄握的滋滋作响:“三通教与燔烯坛甚少有来往,不知涂祭司此番专程前来,指名道姓地说要见我,是有何要事?”
晚间时分,正在三通教的分堂口处理事务的高疆余接到了一封信,没有署名,不过这不妨碍他通过那丑的惊人的字迹来辨认来者的身份。
信上面几乎没说什么特别的东西,简单的问候之后,写信的那人便提出来,想要见他一面。
平心而论,高疆余并不想见这个人,虽说他们年轻之时也曾有过同窗的情谊,可无奈那人实在是个风流之人,相貌堂堂的外貌之下居然有着一颗龌龊的心思,整日就在风月场所里面厮混,还尤其喜欢玩弄那些身材姣好的单纯少女,不知道做下了多少风流下贱之事。
按照萧宿当时的说法,这个人,真的不是个东西。
如若不是彼时的燔烯坛如日中天,高疆余一定和他早早的就撕破了脸皮,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总之他并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半点消息。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燔烯坛自内讧之后便一蹶不振,而三通则逐渐声名鹊起。如今故人来访,高疆余也需要拿出自己大度的风范,哪怕只是表面文章,也要做到底。
而且,在那封没什么趣味的信笺最后,提及了高疆余这么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却又苦于无人知晓的那个深远的往事。
“如若想知道九年前的那次宴会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来北部山林的水塘边寻我。”
就这一句话,让高疆余立即应下了那人的邀请,在夜深露重之时,带着陈皓阳来到了水塘边。
“你居然还带了一个小朋友过来,就不怕我心情不好,一不小心就要了他的小命?”那人笑的极为阴森,话语里面便是半句也不带客气。
“他将来便是我三通的顶梁柱,若是连这点风浪都没见过,那他也没资格叫我一声叔叔。”高疆余牵起陈烨的手,指着对方道,“阿烨,见过燔烯坛大祭司,涂熵。”
陈烨是第一次见到涂熵本人,可是这个名字他却是早有耳闻,有人说这人风流成性,也有人说他雄才大略,本领高强,凭一己之力挽燔烯坛于水火之中,总之便是千人千言,谁也说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很确定,那便高叔叔很不喜欢这个人,甚至到了恶心厌烦的地步。
于是他也只是守着礼节,规矩道:“三通教陈烨,见过大祭司。”
“陈烨?就是你教里面的那个小娃娃?”涂熵低眸俯视个头已经长到高疆余胸口之处的半大孩子,虽是稍显稚嫩了些,却也已经和他的父亲长的有些相像了。
“早就听说你那个短命鬼师兄英年早逝,独留了一个小娃娃在教里,一晃眼也这么大了。”
“我师兄之事,与你无关,你不必事事针对于他。”
“我针对他?哼,一个成日里研究禁术的疯子,有什么值得我针对的。”
高疆余的脸色登时便黑了下来,却也保持了部分理智,没有完全被愤怒冲昏头脑,他拉住想要上前理论的陈烨,冷声道:“请大祭司注意口德。”
陈烨最听不得旁人说自己父亲的坏话,他虽从未见到自己生父的模样,可从三通教的几位长老以及高叔叔的言辞之中,还是能够听到一些往事,虽说褒贬不一,但整体而言,可以说的上是一个好人,据说他当年意外过世之后,长老们不顾前教主的反对,打破教义的戒条,让他入了高家本家的祠堂,并且由高疆余抚养了他的独子。
他怎么能够容忍有人这样说自己的父亲!
“高叔叔,这个人他——”
“阿烨,不得无礼。”高疆余攥紧了陈烨的手,察觉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不断地颤抖,他轻抚着陈烨的肩膀,道,“他只是描述事实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你将来是要做三通教的大师兄,是教内的顶梁柱,不能够因为自己的家事而影响到两派的关系,虽然燔烯坛如今势微,已经有被临近的问宸和听雪赶超的趋势,但到底还是百家之首,情面上面的东西还是不能忘。
陈烨咬紧牙关,高疆余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让他忍耐,不要在他的面前发作。
“阿烨,向涂祭司道歉。”
陈烨双眼通红,终于还是很不情愿地向前一步,道:“陈烨知错了,还望大祭司不要见怪。”
“见怪?哈哈,不见怪不见怪。”涂熵摆了摆手,朗声笑道,“我和一个小娃娃置什么气啊,高兄你这样做可实在是也太见外了吧,把一个小娃娃逼的太紧,将来可是会记恨你的哦!”
“这是我的家事,不劳大祭司费心。”高疆余道,忍字心头一把刀,这是他作为三通教未来的大长老必须学习的一课。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我好歹兄弟一场,你的事也算是我的事不是?”涂熵一只脚踏在水潭附近的岩石上,歪着头,邪邪地一笑。
“你我虽是兄弟,但我师兄与你并不熟识,阿烨自然也和你无关,他既是我三通教的人,便自该由我管教。”高疆余摸着陈皓阳的脊背,言语间有着说不尽的温柔和懊悔,“阿烨是好孩子,他自会懂得。”
陈烨立即很是应景的点点头,他知道孰轻孰重,明白高疆余对自己的期许和期望,自然也知道如何做到不丢高疆余的脸面,立即道:“陈烨虽不知大祭司与高叔叔是何关系,可陈烨生是三通教的人,死是三通教的鬼,陈烨也只听从高教主的教诲,不劳大祭司费心。”
“嗯,不错不错,年纪不大,说话倒真是中听,我可真是喜欢的紧。”涂熵从岩石之上走了下来,伸手便想去摸一摸陈烨的脸颊,陈烨眼见他一脸色眯眯的模样就觉得不大对劲,急忙想要躲到高疆余的身后。
涂熵的眼睛更亮了,用了点力,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显然很是欣赏陈烨:“这可真是个倔脾气,不过我是真喜欢,要不你跟我走吧,燔烯坛里和你一样大的小孩多的是,不比你在三通教,要像哥哥一样照顾那么多的弟弟妹妹们,多累啊。”随后他抬起头,嬉皮笑脸地凑到高疆余面前道,“我看中他了,不如你把他借给我吧,我保证——”
高疆余脸色一变,向前一步,将陈烨挡的严严实实:“涂祭司不必如此。”
“是吗?那我如果是用抢的呢?”
“疆余拼死一战。”
“何必这样呢高教主,戾气深重,你这个教主当的可不怎么好哦!”
“朋友一场,当知不得强抢他人爱子。”
“朋友?原来你还把我当做朋友啊。”涂熵顿时阴森森地冷笑一声,终于道出了他相约高疆余来此的目的,“既然你还当我是朋友,应当知道一句话,叫朋友妻不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