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相谈
“没有，我灵脉断裂，那时正值我两年闭关期，等出关之时就已经全部都结束了。”寰梦之战打了一年多，正巧和他闭关的时间相吻合，待陈皓阳出关之时已经全面进入尾声，他只跟着高教主去了后方救治伤员，对于寰梦之战基本上就只能从人们的口中和书本中得知。
“近些年来我四处走访，也时常给各家修士诊治，多少听过一些事情。”
“那你是怎么看待寰梦之战的？”
“我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说战事惨烈，直至今日，它的影响都没有消失，问宸对于散修查的极严，三通也丝毫不懈怠，想必你们听雪也差不太多吧？”
“嗯。”苑惜瑶抿唇不语。
“那你呢？你参加过吗？”陈皓阳忍不住好奇道，苑惜瑶实力极强，那日和自己对战之时如若发挥的是全力，就已经和康临平一般无二，但陈皓阳很清楚，苑惜瑶一定留了力，毕竟她还预支不少的灵力来支撑结界，防止二人的灵力泄露出去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觉得呢？”苑惜瑶反问道。
“你让我猜啊，这我哪里猜得到。”陈皓阳哈哈一笑，“我还能有随意窥探过去的本领？就凭几句话就能知道你的经历，那我就不用在这里要死要活的修习了，早就可以得道成仙，飞升极乐去了。随随便便就把一个人看透，这要是还在人世间呆着，那要有多少人把我恨到骨头里。”
苑惜瑶似乎也被他感染到了，一向冰冷的脸庞居然也勾起了淡淡的笑容，极光映雪般转瞬即逝。
陈皓阳转头之时刚好捕捉到了那动人心弦的一刻，仿若冰雪将融，春汛如鸿，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
陈皓阳顿时感觉自己气血上涌，就好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带着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来。
“你的脸怎么了？”苑惜瑶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的脸，上面居然还染上了不正常的晕色，感觉有些不妙。
“没……没什么，我洗个脸就好。”陈皓阳立时慌张了起来，急忙背过身去，就着祈月井的井水匆匆冲洗了下，用袖口胡乱地擦了把脸，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
苑惜瑶瞟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明天你还有比试，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好好休息，段家世子与你修习的同一属性，会是一场硬仗。”
陈皓阳点头，段殷比他年纪略小，武学造诣也确实不低，今日看了他的比试之后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没问题，我会拿下这场比试。”陈皓阳笑道，不知是太过自信，还是确实有几分把握。
“……”苑惜瑶低头，抽出一直插在腰间的那支玉箫，放在嘴边轻轻吹奏起来。
箫声婉转而悠扬，不带一丝的悲苦，也没有多余的柔肠，却足够清澈和纯粹。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湛。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安心啦，我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以拿下必然还是有些把握，不会胡来的。”陈皓阳何尝不懂得苑惜瑶的意思，但凡万事开头吹的太多，最后都难以收场。
看不出来，他还懂点音律。
没料到陈皓阳居然听出了她表达不那么明确的意思，实在是太让她感到意外。实际上她只是想要借此机会安抚一下，对于陈皓阳自信过头的模样，她并不很反感，反而是觉得十分有趣，无论对方听出多少，她要的不过是此时的心平气和罢了。
陈皓阳看了看苑惜瑶手中的玉箫，那玉箫通体呈现碧蓝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水润而有光泽，着实是一支上等的一品灵器。
“真是一只好萧，它叫什么名字？”
“云华。”
“音色清晰透彻，真好听。”陈皓阳顿了顿，紧接着又道，“和你一样好看，极为般配。”
苑惜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将那支玉箫带着蓝色玉缀的一边向陈皓阳伸了过来，借着明亮的月光，上面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用小篆刻成的“云华”二字。
“我明天还会去看你的比试，只是今日之事实在是闹腾的厉害，我也不想再多事，就以此萧为证，我易容之后在台下等你。”
“好！”陈皓阳欣喜万分，如果苑惜瑶能够来看他的比赛，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然而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他回想起了一件困扰了他整整一日的事情，看着惜瑶的心情也不错，便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苑姑娘，您当时是和和熙长老一起来的问宸吗？”
苑惜瑶先是瞪了他一眼，随即点点头。
还记得韶憬行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几乎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就连陈皓阳也不例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身旁还有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
苑惜瑶同样来自听雪，而且今日上午韶憬行当着众人的面公然将她拉走之后竟无人知道她的下落，更无从知道她的来历，身世，以及其它种种，几乎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般，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听雪早已言明，这次霓宏大会只派遣了和熙长老前来，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无论是文试还是武试，都没有任何一人打着听雪的名号参赛。苑惜瑶武功虽高，也没有参加武试，而是选择了在地下观战，很显然，她本人并未将这次霓宏大会放在心上，亦或是听雪也未曾把其当做一回事。
而问宸与听雪同气连枝，萧宿也不曾有意或者无意地找听雪的麻烦，看样子双方早已经通过了消息，而苑惜瑶出现在问宸，萧宿也一定提前便知晓了。
只能说是她在问宸的朋友把她保护的很好，又或者说韶憬行把她保护的很好。
“和熙长老对你很好。”陈皓阳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些酸味儿。
“我和憬行都是听雪阁中人，认识了少说也有十多年了。”苑惜瑶解释道，她和韶憬行都是孤儿，从小便是一起修习音律，也一起居住在听雪阁后山，关系自然要比旁人要亲近些。
“所以你这次来到问宸，也是因为韶憬行？”
“……与他无关，我是受故人邀请而来。”
是了，惜瑶曾多次提到过，她在问宸有一位修习火系灵力的故人。
“如若是韶憬行邀请呢？”
“他不会，除非他觉得我是太闲。”憬行从不会勉强她出现在大众场合，更何况是和他一起出现，那绝对会引起一片慌乱。今日憬行不过是把她从围观人群中拉走，就有一大群人在后面追着她不放，为防止出现意外，她花费大量时间绕过半座山头，直到傍晚才回到居所。
陈皓阳长出一口气，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那我就先回去了，我们明天见？”
“嗯，明天见。”
与苑惜瑶道别之后，陈皓阳便返回了三通教的居所。
可这才刚踏进门，一道绿色的藤蔓便凭空抽来，还伴随着一声怒喝：“陈皓阳，你死哪儿去了，竟然还敢回来？”
陈皓阳大吃一惊，急忙退后两步，躲过了苏瑾充满灵力的一击，那绿色的藤鞭击中了他身后的石台，只听“碰”的一声巨响，那花岗岩做的坚硬石台竟然被生生抽出一道裂痕。
这要是被抽一下，明日不要说去参加比试，能不能起的来还是个未知数！
“？？？”陈皓阳根本不明所以，自己才不过出去了一个多时辰罢了，怎么就又得罪他了？
“高君守，你做什么！”陈皓阳怒道，“大半夜的不去休息，在这里发什么疯！”
“陈皓阳你还敢说！你看看今天你捅出来的幺蛾子！”高临一下子从房间里面跃了出来，用鞭子指着他道，“你倒是一走了之了，倒是留下我给你在后面擦屁股！父亲早就告诫过我们不要惹事生非，你可倒好，这才第一场比试下来，就出尽了风头！”
起初各家修士还在小声谈论那个被和熙长老拉走的姑娘，可到后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第二场比试胜利的那个人与这位姑娘相熟，陈皓阳的名字又不是保密的，可无奈他在看完高临和康青的比试之后也离开了现场，而高临是三通教的少主，就算是给三通教撑场子也要留到最后。那些修士寻匿陈皓阳无果，高疆余作为教主又高攀不上，自然就把目标放在了高临身上。
整整一个下午，这群人几乎就把高临围的水泄不通，誓要把陈皓阳的下落打探出来，高秋月心疼兄长，在人群中脱身之后也四下寻找，可陈皓阳这次不晓得怎么回事，连房间都没有回，着实是把她也急的够呛。
好在到了夜间，众人闹腾的也累了，再纠缠下去，影响了高临明日的比试，只怕会惹祸上身，大家便也全部散了去。
高临憋了一肚子的火却没处撒，现在好容易将陈皓阳逮了个正着，自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你倒是一走了之了，你可知道兄长因为你的事这一下午都没有安生过！”高秋月也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看她满身疲惫的样子，也是被这群修士折腾的够呛。
陈皓阳顿时便感觉有些愧疚。看完康青的比赛之后他就立刻离开了现场，一来是他所关心的人都已经全部胜利，二来则是今日韶憬行的突然出现让他感觉十分不妙，他刚刚从自己身边拉走了一个姑娘，如若大家找不到那个姑娘的下落，必定会找自己的麻烦，所以他第一时间就从人群里面脱离出来。没想到这些修士找不到自己，反而去找了高临的麻烦。
于是乎，陈皓阳不得不花费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才把这位脾气暴躁的“大爷”安抚好，又说了无数的好话，承诺以后不会再让高临给他添麻烦，总算是让高临安静了下来，没有让他大半夜将住所拆成碎片。
多亏顾及着第二日的武试，高临很快就直接睡下了，只留下了高秋月一人和陈皓阳对视。
“兄长真的是累坏了。”高秋月禁不住一阵阵地抱怨道，“今天那么多人围着他询问你的去向，兄长怕那些人找你的麻烦就全都自己揽下了，他真的很累。”
“我知道，所以我也是觉得是有些过意不去。”陈皓阳摸着高秋月的肩膀，轻声道，“你也辛苦了，因为这件事到处找我，是我擅自离场给你们两个都造成了麻烦。”
“烨哥可是为了那位慕青姐姐吗？”高秋月今日见到陈皓阳的时候，正巧看到陈皓阳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慕青的那一幕，因此她直觉便是陈皓阳不小心将慕青弄哭了。也许陈皓阳早早离场，也是因为想去安慰那位慕青姐姐。
“不是，我和慕青姑娘也只是第一次相见，我当然不是为了她才离开。”
“可是你把她弄哭了。”
“我没有！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跑到我面前哭，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欺负姑娘的人吗？”一提到慕青，陈皓阳就实在是有些头大，慕青所言的三个地点他的确都有印象，也都去过，可唯独对慕青这个人他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咱们翻篇，翻篇！把这页翻过成不？不要再提她了。”陈皓阳急忙做了一个翻书的手势，一双手在身边拍打了几下，道，“她不过和我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也许是输了武试心情不好罢了，你能不能不要纠结这件事了？”
“那你为什么被这群修士追着不放？你得罪他们了？”这也是让高秋月感觉十分不解的地方，陈皓阳的脾气可是一等一的好，不要说是发脾气了，高秋月压根就没有见到过陈皓阳说重话的样子，他或许会得罪几个人，可怎么着也不会一下子得罪那么多人才是。
“大概是因为韶憬行？我猜是。”
“和熙长老？”高秋月眼前顿时一亮，“我确实听说和熙长老今天出现了，还，还……”高秋月忽然就说不下去了，能够让和熙长老亲自下台来牵走的姑娘，想必容貌，家世，气质全都是一等一的出色，自己……又怎能比得上呢？
“……牵走了一位姑娘。”陈皓阳替她把接下来的话说完，“那位姑娘之前一直和我在一起，后来和熙长老出来将她带走了。”
“你之前和那位姑娘在一起？你认得她？”
“认得。”
“那，那位姑娘，她是谁，是——”高秋月紧抿着嘴唇，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忽然充满了悲伤，但同时，她又十分期待陈皓阳能够说出与传闻不同的答案。
“她是听雪阁中人，与和熙长老属同一教派。”
“那，她就是和熙长老的相熟之人了？她是谁啊。”
“还记得前几日，我托你打听，在美人榜上面排行第四的那位苑惜瑶姑娘吗？”
前几日，陈皓阳突然向高秋月询问有关于听雪阁苑惜瑶的消息，高秋月知道那是排行第四的美人，马上就去和她的几位闺中密友打听，可不知是因为听雪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还是因为这位苑姑娘实在是太过低调，总之高秋月也是费尽了心思，却还是无果，不要说是长相，就连对方的年岁都未曾打听到半分。
原来……竟然是她？
“你见到她了？她长得好不好看，气质如何？”
“她很成熟，也很漂亮。”一想起月光之下苑惜瑶流露出的那一点点的笑容，陈皓阳就感觉自己脸颊上一阵红热，烫的让人坐立不安，那是在迷茫之中向他伸出的一双援助之手，也是在无尽的黑夜当中骤然出现的那一束光彩。
这种感觉很奇妙，很让人回味无穷，他活了二十五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所以陈皓阳很清楚高秋月现在是什么心情，尽管知道这基本上是没可能的事情，可陈皓阳也并不想就给高秋月太大的打击，毕竟她如今已经有十六岁了，很多事还是放任她自己做主：“不过你也别太过胡思乱想了，苑姑娘虽然很好，非常好，可她实在是有些少言寡语，和和熙长老的交情并不一定有多好。你想想听雪阁就派了这么两个人来，他们自然要相互帮衬了，你也别太多想了。”
高秋月低了头，肉眼可见地难过了起来。
陈皓阳叹了口气，伸过手搂住她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肩膀上，就像儿时一般，尽自己所能地给予她想要的安慰。
他其实有些羡慕高秋月这样的人，受伤的时候有兄长陪伴，难过的时候有师兄可以倾听诉说，高兴的时候身边又有不少闺阁密友一同分享。
想当年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陈皓阳已经孤身一人在江湖上闯荡了，和乞丐一起在各个集市上面游逛，也会以医者的名义给各家需要帮助的病人问诊，到了晚间，还要独自承受着重伤之后经脉阻断所造成的一阵一阵的剧痛，几乎是彻夜难眠。
不过如果要他再选择一遍，他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肯定，自己的选择依旧不会变。
高秋月伏在陈皓阳的肩膀上，顿时就感觉平静了许多，陈皓阳离教那年她才只有六岁，可是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坐在这位三通教大师兄的肩膀上，伸出手，兴奋地去摘树上的野果。
“没事的啊，你不要多想，也不要自惭形秽，我们家秋月可是很优秀又很漂亮的姑娘，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配得上的。”
除非自己脸皮厚，不然任何人在听到对方对自己的夸奖之后第一时间都会有些不好意思，高秋月这样豆蔻年华的女孩更加不会例外，果不其然，在听到陈皓阳的一阵甜言夸奖之后，高秋月脸上的阴霾顿时散去了不少。
“你这话说的，真是——”
“你要记着，无论之后你遇到什么难处，只要开口，你烨哥肯定会第一个就站在你这边的，知道吗？”
“哈哈哈好。”高秋月终于露出了她一贯的笑容，水晶一般的眼睛里面又重新有了光彩。
“哈哈哈哈我知道啦，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睡吧，我还要去爹爹那里看看还有什么忙需要帮。”
陈皓阳微笑着放开了她的肩膀，起身去了自己的房间，先行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