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盲者明，愚者清
两个月后。
陌玉乡，一座僻静的庄园里。
天气湿冷，厅堂内早早升起了炉火，暖意升腾，将寒风湿气推出门外。
宋观湖温润的嗓音响起，讲述他逃难时的离奇经历：
“……在那地洞里，我得了任老前辈的传承，又取了瓶中灵丹。
怕灵丹药效太盛，母亲虚不受补，于是我将一枚丹丸投于囊中，用清水浸泡……”
炉火边，此刻围坐数人，在听宋观湖娓娓道来。
右侧，郁知寒怀抱一柄长刀，听到惊人处，强自镇定，一对长眉却止不住地抖动。
旁边是魏晓，小姑娘双手托着下巴，瞪着大眼睛，一脸的紧张与震惊。
左侧坐着两名少年，其中一人正襟危坐，听得入神。
另一人则盯着宋观湖的眼睛看，表情呆呆的，手指伸进嘴里，啃起了指甲。
厅堂中间是魏玉娘，裹着一身厚厚的棉衣，目光慈祥，静静看着每一个孩子。
宋观湖坐她对面，一身浅青色布袍，头上纱布已经去了，此刻睁着双眼，瞳孔灰暗，目光无神。
他手执一根齐腰高的枫木盲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
“之前，不确定功法有没有问题，所以我先独自修行，探一探路。
如今两个月过去，大家休养得差不多了，我这边也进展顺利，确认功法没有危害，也就到了公开的时候。”
说着起身，用手中盲杖轻点地面，慢慢走向旁边厢房。
“卓风，随我来。”
正襟危坐的少年立刻起身，想要帮忙搀扶，被宋观湖摆手拒绝，只好跟在后面。
少顷，两人各携一物，返回厅堂。
宋观湖端着一只粗陶小花盆，慢悠悠地坐下。
盆中是一株翠绿小草，其茎叶似一根根羽毛，整体形如菊花，又微微蜷曲，合抱成球状。
少年卓风则抱着一卷厚厚的木简，开始诵读：
“混沌鸿蒙，牝牡相从。天地乖离，草木元中，晦朔之间，合茎行通……”
木简上写满小楷，佶屈聱牙，晦涩难懂。
郁知寒读书少，很快就头晕脑胀，勉强支起耳朵听着。
魏晓似懂非懂，眼神渐渐从清澈转为迷茫。
至于那呆呆的少年，则依旧津津有味地啃着手指，心无杂念。
不知过了多久，功法第一卷终于读完了。
宋观湖看不见众人的表情，只听到有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郁知寒板着脸，语气幽幽地赞道：
“好功法！”
魏晓焦急道：“大哥，这、这怎么修啊？晓晓脑子笨，听不懂啊。”
宋观湖笑道：“不急，我会仔细讲解的。”
随即介绍起来：
“鱼生于水而不视水，人生于气而不视气。天地之间有灵气，只是我等凡夫俗子察觉不到罢了。”
“修行，便是感应、汲取、炼化这灵气。法门不同，炼化的灵气也不同。”
“这篇功法，名曰《建木乙朔长青诀》，修草木之道，炼一股‘草木青气’。”
“草木之道……”郁知寒瞥了眼那盆栽，“也算我们的老本行了。”
宋观湖继续道：“《长青诀》第一个大境界，名曰‘炼气’，又分四层，第一层‘食气’。”
“食气非常简单——吞食蕴含草木青气的灵物，配合‘感气口诀’，静坐蕴养，等到气机圆满，便算功成。”
说着，他取出一只瓷瓶，晃了晃，笑道：
“这草木灵丹，数量充裕，诸位人人有份。”
又继续介绍道：
“气机圆满时，静坐冥思，天人交感，便能感知到自己的草木道参。”
“草木道参？”众人疑惑不解。
宋观湖斟酌片刻，解释道：
“道参，就是最适合自己的修行参照，决定着未来的悟道方向，也会衍生出一些玄通。”
说着拍了拍手中盆栽，考较起来：“我的道参，便是这株小草，你们可认得？”
“这是——”
郁知寒看这盆栽有一会儿了，只觉得小草造型独特，却始终认不出来。
他没吭声，暗暗有些羞愧，宋氏采药堂经营草药生意，辨认草木乃是基本功，门下弟子人人都会。可他平时除了练武，就是饮酒游猎，自然是对此一窍不通。
卓风凑上前，打量片刻，开口道：
“卷柏，这是卷柏草！”
魏晓跟着补充道：“书上又叫它九死还魂草，干旱十年仍能不死，浇水就能复活。”
“没错。”宋观湖欣然点头。
两人回答迅速，足见勤奋用功、学业扎实，他的心情也愉悦起来。
宋观湖自忖瞎了双眼，身有缺漏，或许在修行上难有成就。
但如果把后辈培养成材，再回山阳县，报仇自然易如反掌，也足以告慰死去亲友的在天之灵。
唯一的疑虑，就是不知这屋中几人，究竟谁有修行资质？
宋观湖起身道：
“我且将一枚丹丸破成碎片，你们牢记口诀，服下碎丹，再静坐感知。”
“好！”魏晓和卓风满脸期待，纷纷坐直腰板，开始背诵感气口诀。
郁知寒再不爱读书，此刻也强提精神，认真背了起来。
宋观湖侧耳听着声音，似乎有一人一直没动静。
他朝前走了几步，看向呆呆的少年，和颜悦色道：
“池鱼师弟，方才那些话，你听明白了多少？”
这少年名叫周池鱼，两岁时跟着父亲逃难，颠沛流离来到山阳，一场高烧，从此痴傻了三分，其父不久后也病逝。
魏玉娘可怜这孩子，便将其收留下来。
周池鱼在宋宅中长大，灭门之夜也跟着逃了出来。
他虽有些痴气，练功却是心无旁骛，也算一种天赋，当年学习宋家的《玄乙导引术》，速度竟比魏晓还快。
宋观湖将他当成亲弟弟看待，如今得到修仙传承，也希望这孩子能有个机会。
“别急，慢慢想。”宋观湖轻轻伸手，碰了碰周池鱼的肩膀。
魏晓也将鼓励的目光投了过来。
突然面对众人的目光，周池鱼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好一会儿。
就在大家将要放弃时，少年突然开口：
“凡气内显，必先静神，五藏已定，九候即轮，无见外象，呼吸弗闻，外内相得，后乃窥真……
足足背了二十几句，正是《长青诀》中的感气法诀！
“厉害！”魏晓兴奋地拍手。
宋观湖脸上浮现笑容，手按在周池鱼肩膀上，赞许道：“好孩子……”
郁知寒怀抱长刀，默默抬头盯着天花板，目光有些怪异。
随后又瞥了眼卓风，发现这小子也背得磕磕巴巴。
他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众人忙着背口诀，宋观湖静静地倾听，心情却难以平静。
口诀人人都能背，可这灵气，却不是谁都能感应到的。
之前大家同为采药堂弟子，不分高低贵贱，可今日之后，人生或许就天差地别。
宋观湖心中有些紧张。
谁，会是那个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