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正是风急雪劲时
“取沉香、降真、石斛、辛夷,香料四味,一君三臣……”
庄园内,一间静室早已准备妥当。
宋观湖一身浅青布袍,倚在门边,回忆着脑海中的香方。
魏玉娘代劳,取烧透的小块炭火,置于一只简朴的双耳莲纹陶炉内,用瓷片压住炭火,最后将调制好的香料倾倒进去。
人心难静,而香可宁神,宋观湖希望这能对大家有帮助。
炭火隔着瓷片,微微熏烤,不多时,炉中缓缓释放出一股清香来,幽幽袅袅,低回悠长。
宋观湖轻嗅几下,顿感心神安宁。
不过他对香道有所涉猎,明白这一味“静定香”还差些意思。
“客居异乡,物料不全,只能将就一下了。
这也只是凡香,不知修仙者使用的灵香,会是怎样的效果?”
静室备妥,候在门外的魏小小一脸忐忑,正要进去。
郁知寒拍拍她的脑袋,说道:“我先来。”
说罢坦然入室,盘坐榻上,神色镇定,丝毫不显紧张。
服用碎丹,闭目凝神,遵循口诀的指引,寻找体内“气感”。
众人都默不作声,四下里寂静一片,只能隐约听到庄园外的寒风呼啸。
小半个时辰后。
郁知寒突然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青色,随即又恢复正常。
再度睁眼时,双眸中精光湛湛。
“成了!”
他大笑一声,霍然起身,全身气势昂扬。
“恭喜。”宋观湖露出微笑。
“恭喜师兄!”几个师弟师妹纷纷作揖道贺。
“不是很难,我觉得你们都有希望。”郁知寒笑着勉励几人。
接下来,魏小小、卓风、周池鱼三人陆续走进静室,服丹静坐,寻找体内玄之又玄的气感……
两个时辰后。
众人面面相觑,惊喜之余,又有些疑惑。
“咱们……人人都能修行?这也太巧了吧?”魏小小忍不住问道。
“的确超乎预料。”宋观湖思忖着,“自我记事时起,就没见有修仙者来检测我们的资质。
娘,你知道之前什么情况吗?”
魏玉娘将棉衣裹紧,回忆道:
“山阳县原本归属于‘定山派’,二十年前,你和知寒还没出生,城外曾爆发过一场大战,声势骇人,将一座小山硬生生夷为平地。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听说过定山派的消息。
原本三年一度的仙苗筛选,也从此停了。”
“本地宗门被灭,从此无人接管?”宋观湖若有所思。
“那咱们几个又是什么情况?”郁知寒问道。
宋观湖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想起那本家传的内功心法——
《玄乙导引术》!
之前逃难荒野,正是这本书出现异动,指引着母子俩发现松下地洞。
能自行移动的书册,岂是凡物?
他让卓风取来这本泛黄的小册子,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推测道:
“这篇导引术,应该是任老前辈特地遗留的法门,传于民间,用来筛选继承者。
父亲大人真是走了一步好棋,早在十年前,就将《玄乙导引术》作为弟子的考核科业。
也难怪我采药堂人才济济,哪怕被各路对手打压,也能逆势崛起。”
疑惑得解,在场众人一时间心绪起伏。
宋氏采药堂,辛苦经营二十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却灭亡于一夜之间,令人叹惋。
而这本《玄乙导引术》,竟悄悄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更是让人心惊——
修仙者随手一个布置,就影响了千百普通人的命运!
沉默片刻,宋观湖收拾一下心情,以盲杖点地,吸引来众人的目光,朗声道:
“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除母亲以外,咱们几个都有修行资质,都能练这《建木乙朔长青诀》。
我等便在此地,一起修行!”
闻言,众人相视点头。
一炉静定香也终于焚烧殆尽。
余烟袅袅,幽香若有若无,飘散在屋宇间。
————
三炷檀香燃起,青烟缭绕灵堂。
宋观湖、郁知寒等五个年轻人并排站立,神情肃穆。
案台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灵牌,足有一百多面,如沉默的碑林,共同铭记着那一晚的惨烈。
居中一面,写着“故显考宋公讳铉之莲位”。
正是采药堂堂主宋铉的灵位。
最近这两个月,宋观湖修炼之余,也在暗中打探山阳县的情况,寻找其他生还者。
可惜的是,匪徒人手众多,下手狠辣,整个宋宅被烧得干干净净,最后只逃出来他们六人。
除了宋宅,采药堂也几乎损失殆尽。
灭门夜一个月前,采药堂收到情报,得知一处山谷中有多株野生好药,宋铉大喜,派出大半精英,深入北边的横绝岭,走山寻药。
这一批精英,还没等回城,就遭遇了大批“山匪”,死的死降的降。
至于那些杂役,本就是雇佣关系,不存在什么忠诚可言,见势不妙也都纷纷散去。
如今看来,那情报自然有问题,针对宋家的计划,是早就悄悄开始了。
要布下这么一个隐秘的杀局,需要大量的人手、深厚的背景,不是单单一个胡家就能实现的。
幕后还有何人?
宋观湖心里已有了答案。
只是没有说出来,不想打扰师弟师妹们修行。
只要修行有成,不管什么势力,还能挡得住五名修仙者?
因此宋观湖没有急于出手,只是在庄园里布置了这间灵堂。
此刻,灵堂内。
郁知寒微微抬眼,瞧见那一道道的牌位,密密麻麻的名字,就像一百多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仿佛都在质问:
那晚你为何不在?
郁知寒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连忙低下头去。
周池鱼依旧呆呆的,盯着灵牌,半晌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这些人都已离世,他眼圈渐渐泛红。
卓风瞪着眼睛,仔细搜寻,终于在第二排找到了最熟悉的名字。
他父亲是车夫,为采药堂驾了二十年的马车,早已被宋铉视为亲信,就住在宋宅侧院。
那一晚,父亲将独子护在身后,手挥马鞭,迎向了持刀的匪徒……
卓风低低地念叨几声,身子一阵摇晃,被一旁流着泪的魏小小扶住。
五人依次上前,敬香,跪拜,叩首。
随后,一旁的魏玉娘又捧出一面灵牌。
上书“故祖师任公讳启之莲位”。
江右散修任启,虽来历不明,但对几人有传功之恩,便居“祖师”之位。
五名刚刚踏上仙路的年轻人,再度叩首,祭拜祖师。
郁知寒凝视着“任启”这个名字,身上的沉重感终于轻了些——这位前辈不仅传功,更是给了他复仇赎罪的希望。
他在心中默默道了一声谢。
祭拜礼毕,宋观湖转身,面朝师弟师妹们,沉声道:
“往事已矣,但大仇不能忘。诸君,请勉力修行。”
顿了顿,又向前几步,朝向门外,高喝道:
“功成之日,随我重返山阳!”
郁知寒等人身形一震,随着宋观湖的脚步,来到了灵堂门口。
灵堂坐南朝北,几人齐齐抬头望去。
遥远的北方,三百里外,就是山阳县城,就是他们的家乡。
五人并排站了在一起。
天色晦暗,不知何时下起雪来。
先是盐粒般的冰霰,窸窸窣窣砸在屋瓦上,又碎又密。随后雪花飘落,在众人的视线里纷纷扬扬,肆意飞舞。
远山渐白,暗云翻涌。
五个年轻人昂首挺立,鬓发飞扬,共同面对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正是风急雪劲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