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苔藓汤(上)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从矿坑被紧急召回的泽琳及时赶到,为莉莉娅做了全面检查。
在她紧锁的眉头里,弗雷读出了情况不可能乐观的信息。
“弗雷大人,这里没有别人,我就直说了。”
她清了清嗓子。
“受短时间内两次拔剑所创,伤口边缘发红、肿胀,有化脓迹象。由此引发了高烧和剧烈出汗。这只是表层看得见的伤口。内部的割裂伤以淤血、浮肿的方式呈现;至于骨骼的损害,尚不可知。”
弗雷沉默地看着莉莉娅。
患处变得比刚刚还要险恶,组织液肆无忌惮地堆积起来,撑起了斜方肌。
就算想要离开镇子,也必须得等到莉莉娅伤势好转才行了。
“你能治好她吗?”
“「活线」的确能修复大部分肉体的损伤,但培育也需要时间。”泽琳一指抚着自己的肋部,“我已经没有「活线」可用,眼下唯一能救急的,就只有——”
说着,泽琳把挎包放在桌上,从里面翻找出一团亚麻布。
打开来,里头是一块黑漆漆的物质,哑光得似夜色碎片。
它又黏又稠,有一部分粘在了布料上,被打开时拉出一条条丝线;表面却微微发亮,宛如煤炭缓慢褪去最后的冷硬。
泽琳把这团东西用树枝蘸了点,放在盛着清水的碗里搅开,给昏迷不醒的莉莉娅灌了下去。
“那是什么药吗?”弗雷问道。
“大人,这是糖。”喂莉莉娅喝完糖水,泽琳说道,“镇子里短期筹不到其他药物辅佐。这能让莉莉娅小姐增强体力,多熬一段时间……”
珍贵的糖被重新包好,放回到挎包里。
见弗雷还是忧心忡忡,泽琳又宽慰道:
“「剑鞘」都经受过特殊的试炼,相当能忍受苦痛,就连灵魂也比其他人更坚韧。她一定能挺过去的。”
“弗雷大人。”蕾娜走入房间内,“出了点事。”
“请说。”
“就在刚刚,死了两个镇民。死因是……”蕾娜稍停一刻,为自己斟酌了一下用词,“他们吃了太多地粮。”
“你直说他们是饿死的吧。”弗雷感到些许荒谬和可笑,一丝气愤从悲伤中转化而来。
明明是吃不到东西死的,却非要忌讳,硬说成是吃太多才死。
“这两人有遗愿,请您能俯允。”蕾娜接着往下说,“他们希望死后被「结成」,让其他镇民能有东西吃。”
“……”弗雷苦涩地点了点头,准许了这个想法。“采野的人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收获不算丰富,只有半篮左右的浆果。”
他把目光转向泽琳:“泽琳,苔藓采集得如何。”
“大人,我被您传召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装了好几筐苔藓。这会儿他们也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把物资都送到教堂去。”弗雷指挥道,“蕾娜,过两个小时,让大家来教堂前集合。我要给他们发粮,不能让他们再饿着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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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哇……
弗雷用手指捻起苔藓——如果这东西的确是苔藓的话——湿哒哒的根须就开始往下淌水。
闪闪发亮的绒须缓慢地摆动,不时有粘液泡从绒须的顶端冒出、爆裂。
比起苔藓地衣,这更像是某种集群化的生物。例如珊瑚虫。
没确认苔藓的种类就下令采集,是不是有点太急躁了……?
弗雷试着掐了一点下来,放进嘴里,含在舌尖上。
苦中带着点腻腻的丝甜。
万幸的是,没有涩味,舌头也不会发麻。有涩味的食物通常含有生物碱,而苦味则相对安全一些。
“弗雷大人,木柴我就放在这里了。”泽琳抱着柴火走进教堂,堆放到架起来的铸锅旁。“有需要的话,还请随意吩咐。”
“把火升起来吧。”弗雷忙着用石头蹭掉苔藓根部的泥土,尽可能地改善口感。“然后过来搭把手,处理这些苔藓。”
尽管相识还没多久,两人的配合就已经相当默契了。
整整三大筐的苔藓,没费多少功夫就全部处理干净,丢下锅去。
“哼哼……”等待苔藓煮开的时候,弗雷听到泽琳非常小声地笑了两下。
“怎么,想到以前开心的事?”
“啊,这也瞒不过您吗?”泽琳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只是想到您贵为「尊主之剑」,竟然在这里忙活、为凡夫俗子准备伙食……”
“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了。神使是何许人也?何况您还是「尊主」的神使。大家更应该把你奉为座上宾才对。”泽琳认真地说道,“美食美器,佳人佳酿。怎敢像现在这样怠慢?”
“你以前还见过其他神使?”
“我在教团里人微言轻,就算接待神使也轮不到我。”泽琳面朝着跳动的火焰,眼睛也被染成了火焰的颜色。“一想到现在,我居然在「尊主之剑」身边帮忙,感觉一切都和做梦一样……”
锅沸了,水泡咕嘟咕嘟地带出一阵土腥味,蔓延得满教堂都是。
“大人,原谅我愚昧,我想问您这样一个问题:”
泽琳的眼睛朝弗雷看了一眼,又马上回到不断翻腾的苔藓汤。
“您为什么要对凡人这么友好?我和莉莉娅小姐能被您使用就算了,就连那些不曾打过交道的镇民也——”
“难道你希望我对你们很恶劣吗?”
“只是……有些在意。这跟我以往所学到的知识不一样。”
“说明学无止境,尽信书不如无书。”弗雷答道,“也说不定,我只是装出友善的模样,圈养你们。等时机一到——”
“届时,请允许我继续做您的帮凶。无论是什么脏活,我都会奉旨去办。”
泽琳说的话,反倒让弗雷有些诧异。
“知己难求。我已经决定誓死追随您了。您想与人为善,那我愿领唱诗班;若您杀心骤起,我可作先锋屠刀——”
弗雷从手边的篮子里捏起个野浆果,直接塞进泽琳还在宣誓效忠的小嘴里。
“唔——!?”
“刚刚那是玩笑话。我其实是看这个苦难横溢的世道不爽而已。”
弗雷缩回手,说道:
“暴君让我们痛苦,就毁灭他;世界让我们痛苦,就改造它。如果让想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是逆天而行的话……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倒反天罡了。”
“就算那样,我也会立侍您身旁。”泽琳咽下酸甜掺半的浆果。“至死不渝。”
那翘起难以察觉弧度的嘴角,晕润出了一丝粉红色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