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棺材赤水
两岸青山留不住，一江碧水向东来。
藤县码头渐渐变成了一个渺小的点，充斥着怒火的呼喝也被江风吹散。
不必熊百户和李长夜吩咐，自有老成的总旗、小旗，去把两条船上的船老大及水手们一一问讯来历。
说来也巧，这两条船却是一家的，乃广州府大户吴家名下。
吴家世代经商，在广州内外开了几十家棺材铺子，买卖做得极大。
两船这趟来广西，自西江、浔江、黔江、柳江上行，运了广州佛山的铁锅沿途贩卖，一直到柳州恰好卖完，就地采买上好棺木若干，顺原路返回广州。
锦衣卫上船时，两条船正在归途，停泊在藤县暂歇。
听罢船老大交待，进得船舱一查，果然满满都是棺材，甲板上以竹席覆盖的，先前还以为是什么好货，掀开一看也尽是棺材，都不由大呼晦气。
李长夜心中也自不快，却安慰众人道：“诸位休要懊恼，有道是升官发财，我们本来回归桂林府杀机重重，如今改了路线去广州府，眼见得这桩差事必是稳了，皇上得知南妖廷、狗鞑子许多高手参和，我们尚能全须全尾带回袁崇焕家属，必有重赏，大伙儿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如今上这两条船，便是征兆。”
众人听了深觉有理，李长夜又道：“况且这两条船都是广州府的，沿途水路自必谙熟，省了我们多少力气？”
众人愈发欢喜起来，熊百户便去威胁船老大好自行船：“爷爷们乃是捉拿要犯的锦衣卫，这一趟你们好生行船，若是一帆风顺，到得地头，知会了广州千户所的袍泽，好歹颁一面‘义民’的牌匾给你们主家，主家得了这般好处，定然重重赏你们。”
这时倒掉在桅杆上的蓝锦天忽然狂笑：“狗番子，想什么好事？你们恶事做尽，还想升官发财？他妈的，这船上的棺材便是给你们这些狗番子准备的，你们不信，且看这江水，正预兆你们目前流血！”
众锦衣卫听了，下意识往船舷看去，看罢都是一惊——
原来不知何时，本来青蓝江水，忽然都转赤红，便似一江血水一般，心中顿时泛起不详兆头。
蓝锦天见众人面上变色，更是得意，哈哈大笑。
李长夜抬头冷冷看他一眼，有心一剑杀了，不惟图个清净，也能得些好处——
别看他二人交手，李长夜几招间就将其制服，其实是这蓝锦天欺他少年、过于轻敌，这才被他上来便以铁指诀戳断手指，继而大败。
若论真实实力，蓝锦天身为八仙剑派少掌门，已然踏入四品凝气境界，杀了他所得“经验值”，只怕比浔江四义加起来还多。
想到这里，李长夜闭上眼睛，默默背了几篇道德经，压下这个念头。
数年前，他在华山学艺，随师父下山游历，偶然杀死了一个凌辱妇女的恶徒，唤醒了心口小镜的妙用，当时便想，有了这口镜子，自己只需放手杀人，怕是几年间便足以问鼎至高、天下无敌。
这镜子能窥测被杀者平生经历，能全部移植对方相关经历，使他快速掌握一门又一门武艺或技能，还能化为经验值，飞快提升指定的武技，从金手指角度而言，简直强的过分，让李长夜想到曾在仙侠小说中看见的一门功夫——
“血神经”！出自《长眉真人》、《蜀山奇侠传》的魔功。
这门功夫至高手段，乃是将自家人皮生生剥去，再以魔法炼化全身血肉，成为精气凝练的一道血影，修成后无论遇见正邪修士，径直扑去，立即透身而过，将对方元神精气全部吸走，实乃一门越战越强的可怖本事。
李长夜心头小镜虽没这般恐怖，但是效果大同小异，只消放手杀戮，升级简直如喝水撒尿一般简单。
但李长夜一来良心不泯，二来毕竟来自后世，见识广博，晓得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命运馈赠的礼物其实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别的不说，便是他吸收别人武学经历时，事后总难免愣上片刻，才能想起“哦，我是李长夜”，继而将自己从属于别人的记忆中抽离开来。
那么可想而知，若是吸收的太多太久，将来难保不被各色各样的记忆侵占识海，弄丢了自己的人格。
至于靠转化经验值提升武功，李长夜也不敢完全放手施为。
他曾和师父聊过武功的正邪之分，发现最大的区别就是，正派武功往往修炼缓慢，过程则相对安全，邪派武功进展神速，但极容易出岔子、走火入魔。
而师父的说法时，习武的过程也是修心的过程，你花三十年成为天下第一，和花三年成为天下第一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
于前者，功夫慢慢提高，武者的心境也有时间随之适应；
于后者，武者短时间内拥有了强横的武力，心境不足以匹配实力，难免行事狂悖、倒行逆施，最终惹下不可弥补的大祸。
李长夜听在耳中，觉得跟挣钱的道理很像。
一个人做正当生意，按部就班发展，从十万到百万到千万、亿万，也是心境、认知逐渐提升的过程。
而若是忽然乍富，没有与之匹配的认知、修养，大概率会返贫甚至遭遇更坏的结果。
便似后世一句著名的鸡汤：人无法赚到认知以外的钱，凭运气赚来的钱，也会凭实力亏出去。
然而世间万事，知易行难，道理李长夜都想的明白，但有挂不开，乃是不合人性之事，因此他常常默念道德经，压抑伴随发现小镜妙用而同时出现的心魔。
重新睁开眼，李长夜唤来船老大，问他为何江水变赤，船老大解释道：“这里本就唤作赤水乡，前后十余里的水域，历来便是这般颜色，待过去自然好了。”
李长夜点点头，心想这多半是矿石之类的作用。
其余锦衣卫听了这话，都不由怒气横生，恶狠狠看向蓝锦天，杨三更是挥起长鞭，劈啪几下，抽的蓝锦天碎衣纷飞、血痕道道，蓝锦天却只是大笑：“狗番子，打得好，还有什么手段一并施展出来！”
李长夜见他如此硬朗，也不由暗自佩服，心想这人为了个挂名师兄、昔日官长，肯这般和锦衣卫作对，倒不失一个侠字，这般人物，提供的经验值再多，我也不该杀他。
除非他定要杀我。
念头转动之间，船下江水复清，眼见得前面江岸上，出现一个繁华大城，而数里外江面上，十余艘大小船只一排横开，蓝锦天面上滴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梧州武林同道尽数在此，看你们如何过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