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求学之路
顾阳又醒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看窗户外的日头,应该已经是下午。
屋里屋外静悄悄的一片,顾清和陈怀玉都不见人影。
好在这副身体的力气已经恢复了不少,所以顾阳没有叫她们,他自己趿拉着布鞋下了床。
呦,这就是传说中的千层底吧。
顾阳用力感受了一下,嗯,有些硬,但看起来很结实。
下了床的他环顾四周,结果发现也没什么好看的。
除了上了年纪的木床,掉了朱漆的松木箱,还有门口那东方红洗脸盆架。
剩下唯一值得称道的家具就是窗户下的那个木桌子,上面摆了几本书。
这应该是他之前学习的地方,破烂的桌腿像狗啃一样,下面大多垫着楔形小木片。
顾阳随手翻了翻,除了已经毛边的学习笔记,还有几本杂志。
《人民文学》、《收获》...嚯,还是个文艺青年呢。
只不过看封面,都是去年发的刊。也不知道被盘了几手,书角是又黄又软。
顾阳凑着窗户翻了几页,还行,除了一些伤痕散文,味还不太冲。
他还以为会有油包纸、马桶水、为了救麻雀全市停电的经典情节再现呢。
不过那是《读者》和《青年文摘》的活,桌上摆的这些文学杂志,现在还比较纯粹。
但顾阳依旧不太感兴趣,他更喜欢《故事会》和《今古传奇》。
印象中在他小时候,这些杂志都还活的很好。
随手把杂志放下,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是一个小院子,四四方方并不大,正屋在左边。
扎着麻花辫的顾清,正坐在正屋门口捧着一本书看的聚精会神,听到动静她连忙诧异的起身。
“弟,你怎么起来了?”
“我睡得头闷,出来透透气。”顾阳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扶。
“你刚刚恢复,最好不要出来乱转。”
顾清是个有主意的,虽然弟弟摆手,但她还是小心扶着他在板凳上坐下,方才作罢。
“姐,我身体结实着呢。之前我在大队背猪草,一次能背好几十斤!甚至都能上河工了!”
顾阳嘴里敷衍着,顺便打量堂屋的布置。他能记得以前大多数事,躺在床上的三天,已经把前面十几年走马观花的看了个遍。
嗯,这堂屋也很有年代感。墙上硕大一副“劳动人民最光荣”的宣传画,下面摆着伟人的陶瓷像。
“你还知道提上河工?!要不是你逞能,现在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害的妈眼睛都快哭瞎了!”顾清大眼睛一瞪,飒的屋里都亮堂了几分。
“顾阳同志,我看你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需要深刻反省,直到做出全面的自我批评…”
“停停停,顾清同志,你现在面对的是一位在劳动过程中光荣负伤的生产队员。我还一病号呢~”
顾阳哼哼唧唧的捏着脑门,在那边装模做样。
自己的便宜姐姐的那张嘴是出了名的厉害,以前的顾阳就特别怵她。
“哼,让你老实在床上躺着,就是不听。”顾清起身拿着搪瓷缸,为他倒了一杯水。
“我这不是闷的慌么?一睁眼一点动静没有,我还以为家里遭了贼。”
“就咱家这情况,贼来都得空手而回。”顾清没好气的把搪瓷缸塞到了他手里。
“对了,不要再提上河工的事,咱爸已经顶替你去了。”
顾阳撇撇嘴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事赖他自己。
放在后世很多年轻人都没听说过“上河工”这个词,但它在这个年代却是一种十分常见的集体劳动现象。
尤其是北方各省,几乎每年秋收之后,乌泱泱的人群就会自备干粮推着独轮车、扛着铁锨、榔头,浩浩荡荡的奔赴目标工程段,开始愚公移山般的挖河。
没错,就是挖河。北方缺水,为了让灌溉农田更方便,整个华北平原都会大兴水利。
顾阳他们家所在的地方不属于华北平原,却属于苏北淮河下游的黄泛区。
为了疏导和开凿河道,降低来年的水灾风险,以及方便农业灌溉,上河工也是这片土地一年一度的保留节目。
按照公社的规定,村里每户都要出一个男性劳动力,年龄在十八到四十五之间。
这是一项体力活,不是青壮男子根本干不来。以顾阳十七周岁的年龄,他本不需要参加这项义务劳动。
但他的父亲顾长泽最近肺不太好,加上农村只看虚岁。所以顾阳就以虚十八的年龄,硬是加入了上河工的大军。
考虑到他前不久上大学受挫,家里也就由着他去了,权当是散散心免得整天胡思乱想。
结果这一去就差点没回来,年轻气盛的顾阳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和上河工队伍里的另一个人较上了劲。
两人比赛谁推的土多,坚持的时间长。那时开挖的河道已经有了坡度,用独轮车推土非常吃力气。
正常人运个一两次就得歇上一歇,顾阳一口气跑了七趟。最后一次上坡后只觉得手脚发软,胸口发闷。
摇摇晃晃间一个不留神就从河堤上栽了下去,滚到河底的时候,脑袋重重磕到了插在土里的榔头上。
然后就有了后面的事,刚被人抬回来的时候连气都快没了,陈怀玉当时就瘫了。
还好,顾阳的爷爷是村卫生所的大夫,一番折腾后总算把他拉出了鬼门关。
到了这,河工是上不成了,于是顾长泽就顶了上去。
“妈呢?”顾阳一边回忆之前的事,一边左右打量。
“妈去队里了,家里得有人挣工分。”
上河工是义务劳动,不算工分。但一家人总要吃饭,没有工分就没有粮票和收入。
所以陈怀玉留下顾清照顾弟弟,她独自去队里参加劳动。
辛辛苦苦一整天拿到的工分折算后大概8分钱,而稻米的价格是1毛4一斤。
这点钱根本不够一家人吃的,平时顾清也会去参加劳动,今天因为照顾弟弟才留在了家里。
顾阳听了她的解释后,怅然的点点头。这些他的记忆中都有,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难怪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就这种情况,没穷到去扒红薯就不错了。
他很难想象一天8分钱的日子,甚至都没见过几分的钱币长什么样。
顾清虽然又坐回去看书了,但一双眼睛却时不时扫向他。
眼见自己弟弟迷迷瞪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忍不住开口。
“弟,上大学的事情,你不要怪爸妈。我们家成分不好,又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顾阳一怔,然后笑着摇摇头,“我知道,我从没怪过他们,姐你不也一样么?”
顾清眼神略微暗淡,轻轻‘嗯’了一声后,又低头看书。
是的,他们姐弟俩都没能上大学。这不是他们成绩不好,没考上。
恰恰相反,顾清去年高考成绩全县第三,顾阳今年参加高考,排名全县前十五。
但最终在政审材料那一关,姐弟俩都没能成功送出去。
他们家之前被扣过帽子,有些人见不得老顾家翻身,然后给公社写了举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