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代替
————帝国南境，过去————
在魔物野猪庞大的尸首旁，伤痕累累的骑士们围成一圈，守护在一位战死同僚的遗体周围，念诵着古老的悼词：
“愿诸神庇佑葛兰骑士的灵魂，接引他去往永恒而静谧的厅堂……”
没人落泪，巨兽的尸骸和亡者的遗体都静静地躺在原地，周遭望不到头的土地已在刚才的战斗中变得焦黑，骑士们力战后留在地表的深坑和沟壑无声地诉说着适才战况的激烈。
但现在，雨林中的清风带走了所有的血腥和腐臭，留下的只有无奈的喘息和哀叹。
…………
就像维特丽丝所说的那样，为了讨伐威胁城镇、杀伤行人的庞大魔物，南境的总督召集了服役的骑士们组成了专门的队伍，循着被那头魔物野猪拱开的沟壑，一路潜入了苍翠山脉的深处。
追杀魔物的战斗确实激烈。
那头魔化的野猪确实仿佛一座移动的巨山，它发出的喘息仿佛上百台发动机同时轰鸣作响。
即便是装甲坦克放在这种怪物面前，恐怕也只会被它那对泛着金属光泽的獠牙直接捅穿。
最后，还是靠着一位名叫葛兰的骑士濒死发动的高阶术式，这头可怕的魔物才被勉强击败。
虽然眼前这一幕骑士壮烈牺牲的英勇场景很让人感动。
但此次亲身经历帝国南境边疆的战事，也让艾略特对帝国有了深一层的了解。
为了追击搜剿这头魔物，这些骑士直接横扫了数座山头的林场，在名义上臣服帝国的山民部族内强征给养，且肆无忌惮地施展强破坏性的魔法，强行扰乱了雨林深处的魔力元素……
这种搞法，未来必然还会催生其他的魔物和更多的暴乱。
也难怪，南境这片土地，对于帝国来说是一处无法愈合的伤疤，永远持续在动荡和混乱之中。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反正，这儿也不是现实，只是维特丽丝回忆中的过去。
故事的发展到此还未出现任何偏差。
虽然表面身份是不擅战斗、来路不明的失忆神官，艾略特也并不太受骑士们的信任，但他还是得到了许可，负责随队疗愈伤患，顺带念诵些颂词给队友增加士气。
年轻的维特丽丝和佛洛雅，这两个小丫头对他态度就挺不错，不论是大大咧咧的维特丽丝，还是怕生胆小的佛洛雅，路上受了伤都是找他治疗的。
就像现在，经过战斗后的维特丽丝，又得让艾略特进行疗愈。
“哎哎哎！卡维尔别……别碰……疼死了……”
临时营帐内，随着艾略特的治愈魔法将治疗之力灌注进少女的瘀伤处，维特丽丝顿时龇牙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抱怨：“轻一点轻一点……”
“忍一忍，已经快治好了。”说着，艾略特轻揉了揉对方小腿的伤口——维特丽丝的小腿肚在十二三岁时就已经形成了弧度完美的小腿肚，不过因为经常的历练，所以摸起来比较半截，尤其是在她发力蹬腿时，这一脚能直接踹倒一棵树。
虽然她经常在穿越雨林时被路上的虫蛇吓到，做饭扎帐篷烧水之类的活也总是做得毛手毛脚，但胜在能打而且防御力极强。
在被那头体积惊人的野猪撞翻后，她居然翻身起来拍拍灰尘就能继续战斗——战后艾略特在为她检查身体时，还发现她的腿骨已经折了，但居然硬扛到了战斗结束。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呼……”漫长的治疗总算结束，重新恢复活力的维特丽丝这才发出一声满意的长叹。重新穿上长袜和皮靴的她踢了踢腿，有些讶异道：“卡维尔，你的治愈魔法挺不错的嘛。带你过来果然是对的。”
“只能说还行吧。”他揉了揉这个笑嘻嘻的少女的脑袋：“是你身体比较硬朗……话说佛洛雅呢？”
“没注意，她大概是出去玩了？没事，她经常背着我自己散步的，很快就会回来，别担心。”
佛洛雅……她在刚才的战斗中因为被魔物吓到，被对方冲锋时带起的飓风吹翻了身体，受了些小伤。
但她显然不像维特丽丝那样硬挺，在艾略特帮她包扎时，少女一直咬牙忍着，虽然一声不吭，但就是在默默地流着眼泪，治疗完之后，只是对艾略特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离开临时营帐了。
艾略特没有多说什么。
今晚，给那位骑士守灵之时，耐不住性子的维特丽丝，就会找上佛洛雅一起离开临时营地，进入密林散心，随后，她们便会听到邪神的呼救声……
所以……只要他找机会先一步离开营地，在两位女孩之前找到那头还未发育完全的邪神，干掉它，后来的悲剧自然就不会发生了。
这样想着，艾略特已经盯上了那条被魔物野猪一路横冲直撞拱开的深沟。
于是，趁着周围的骑士们没在注意，他悄悄退后，准备脱离开人群。
正在艾略特思索着接下来的行进路线时，一阵细微的啜泣声，从营地周遭东倒西歪的树堆旁传了过来。
“有人在哭？”
正当疑惑之时，艾略特停下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灌木丛旁，绕过一棵倒下的巨树，在茂密的树冠和枝桠后，看到了一个正在默默哭泣的小女孩。
“…………佛洛雅？”
本该在病床上休息的女孩，此时却偷偷溜出了营地，躲在无人之处偷偷哭泣。
直到艾略特喊出了她的名字，她才像是受惊的猎物一样猛地抬起头，用略带红肿的眼神惊慌地看向这位年轻的神官：
“卡……卡维尔神官……”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您，您怎么在这儿？您不用去和大家一起守灵吗……”
“额……我有点无聊，想出来走走……听到这儿有声音就过来看看。”
“哦……”这个小姑娘愣愣地点了点头，但随后又沮丧地垂下了脑袋：“……能别告诉维特丽丝和海拉老师我在这儿吗？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佛洛雅……那头野猪已经被砍死了，你受的伤也就要好了，明天大家就能回城里歇息了……没什么好哭的啊，觉得累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不累的，卡维尔先生。”她揉了揉眼睛，或许是这位年轻神官与生俱来的和蔼气质，让她产生了些许信任，所以，这位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女多说了几句：
“……我只是觉得我有些没用，面对魔物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拼命，维特丽丝姐姐也在前面冲锋，卡维尔先生您也一直在后方帮我们疗伤包扎，那位葛兰骑士还牺牲了自己，就只有我一个人什么忙都帮不上……连剑都拿不稳。
“老师对我肯定是很失望的，维特丽丝姐姐虽然表面上总是夸我，但我明白，其实我总是给她拖后腿……”
艾略特觉得真是想多了：“这有什么？你还小，只是个骑士扈从，能直面魔物就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了，我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是个天天盼着放假的混日子小屁孩呢。”
这话是真心的，毕竟他自己十二三岁时有多少黑历史他记得清楚。
“哦……卡维尔先生您恢复记忆了？”
“嗯，只是依稀记得些小时候的事情。”
看着这个在现实中注定早已死去的女孩，艾略特忍不住陪着他多聊了几句：“其实大多数人在你这个年纪，见到那么大头野猪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你可比我勇敢得多。”
“可维特丽丝姐姐……她就可以……”
“她不算正常人的，你觉得哪个正常人命能像她一样被撞飞那么远拍拍屁股就能站起来的？说实话，我觉得她是头幼年期的人形魔物，哪怕砍断了脖子接上去都能重生的那种……你和这种怪物比较肯定会觉得挫败的。”
“……那，卡维尔先生，您觉得我以后能成为骑士吗？”
“那是当然……”忽然，艾略特又想起了现实中这个少女佛洛雅变成人面树惨死的下场，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肯定回答，也只是说了一半便哑火了。
“……原来卡维尔先生也不相信我啊。”
说完，佛洛雅沮丧地将头低下，再不肯说话了。
“……不，我相信你会的，这是我的真心话。”
“卡维尔先生别安慰我了…………”
“不，我是认真的，佛罗雅。”他说道：“我理解你的委屈，但我想要告诉你，不论是维特丽丝还是你的老师，她们都很关心你。你会成为和她们一样优秀的人的。”
“谢谢。”
正当佛罗雅心有所感时，另一位少女欢快的招呼声，打破了此时的尴尬氛围。
“喂，卡维尔，你怎么在这儿，欸——佛洛雅你也在啊！”
金发的少女不知何时也摸到了营地外，且注意到了艾略特躲在树丛后的脑袋，便立即溜了过来，还抬起裹着绷带的手臂和她打起了招呼：“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这一瞬间，艾略特看到了佛洛雅惊慌的表情，立即找了个借口：“营地里气氛有些压抑，我带佛洛雅出来逛逛，没事。”
得到了掩护的佛洛雅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随后才缓缓起身，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一起站了起来。
大大咧咧的维特丽丝没有注意到伙伴偷偷抹眼泪的动作，只是熟练地拍了拍艾略特的肩膀，说道：
“今晚大家都是在给那位骑士守灵，确实有点闷……不过，卡维尔，我有个主意，要不，咱们偷偷溜出营地去森林里逛逛吧，说不定咱们还能在雨林里捕到些动物开开荤呢……”
“这可不行，我可不能让你冒险，你还需要养伤。”
“我伤都已经好了——”
“不行，你要是再闹，我就要告诉海拉女爵了。”
“……你真没意思，亏我之前还觉得你人不错呢。”
撇着嘴抱怨了一句后，她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带着少女佛罗雅不情不愿地回到了营地。
艾略特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是转头看向了那片森林。
…………
雨林确实很大，但，沿着那魔物野猪拱出的沟壑一路前行，总归能找到些线索。
不出预料地，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菌类香气，听到了一阵阵细若游丝的呼救声。
循着那呼救声，艾略特也发现了那头瘫坐在树下，不断发出“救命”声的东西——一个半人半树的魔物。
之前，艾略特还以为维特丽丝对美丽安娜的描述带了些夸张，但当他真看到了这头在黑暗中若影若现的半人形魔物后，也不由得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她的上半身确实漂亮。
完美无瑕的肌肤和墨黑顺滑的长发、出尘脱俗的俏丽容颜，还有那让人心生怜爱的眼眸，无一不是让人沉沦其中的致命毒饵……幸好，此时的它还只是个尚未进化完全，只有着普通智力的个体。
如果今夜没有艾略特的阻止，那么按照故事发展，维特丽丝和佛罗雅，将会发现这头邪神并砍下其头颅。
但，佛洛雅因为心怀愧疚，在以后回到这里为邪神祈祷时，发现邪神不仅没死，反而重生出了一个幼年个体，继而，两个少女和这个幼年邪神成为了伙伴，直到邪神的本性暴露……
尝试着和它进行交流后，艾略特也确信了，这家伙确实还未发育完全，只知道重复简单的单词，并不能和他进行交流，更无法为他解开心中的疑惑。
“我还挺羡慕你的，美丽安娜，至少你还能博得那两个小丫头的同情，成为她们的伙伴，虽然你最后辜负了她们……可惜，我就遇不到即便知晓我是邪神还愿意信任我的人类。”
发出这样的感慨后，他绘制出用于召唤火元素的术式，无言地将这头低阶的同类处决了——而且，他确信，自己离地三尺刨出了这邪神所有的根茎，绝对保证这邪神死透了。
虽然，这头呆呆愣愣的邪神被烈火焚烧时，木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让艾略特有些心里发毛，但最终还是完工了，这也让艾略特·卡维尔松了口气。
这样，那个名叫佛罗雅的少女，在这个故事里也就不会死了，这么着应该算是弥补了维特丽丝“过去的遗憾”了吧……
如果这是一个游戏任务，那么，在杀死这头邪神后，就会弹出任务完成的提示框，然后他也就能结束任务回到现实了。
但……等了一会儿之后，这枚【回忆之戒】却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嗯？怎么回事……难道这还不够吗？”
正当艾略特感到疑惑之时，脑中的系统提示音，忽然响了起来。
【侦测到宿主使用【回忆之戒】时产生疑问，系统提供补充说明：但凡宿主使用该设备时导致回忆者记忆出现偏移——如杀死该记忆中重要角色——时，宿主需要代替被杀角色，保持记忆顺畅推进，直到该段记忆结束】
草，还有附加条款，不过这一大段话是什么意思……
琢磨了一下，艾略特这才回过味来。
所以说，干掉了那个假装了邪神美丽安娜后，他得代替这头邪神……成为维特丽丝和佛罗雅的朋友，帮助她们熬过南境这段无聊而苦闷的生活，直到这段记忆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