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画川
石门,或者如密教学者所言的“彼岸门扉”之后,流淌着一条水流如蓝宝石般鲜艳的大河。
遥望两岸尽是草色,近看却是琥珀般的土壤。
这是一条画在梦中的河流。
海索抚摸着朦胧的水汽,指上残留着贝紫的浓郁气息。水流里不时激起的闪光,好似黄金的粉末。
画川发源自天际,或者说从天际开始画起。画川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梦境边缘,最终坠入下层广阔的空间。
一个沉稳的中年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海索身旁。他的言语丰富又睿智。
他被画出的口中并非传出德语,但海索却能听懂这些被画出的声音。
“这是祂的杰作,或者说是祂曾经的杰作。”
他肤色暗红,他的眼是嫩绿如新叶的颜料。
“那位逻各斯不仅喜好记录美景,还在祂的画中留下许多历史的秘密。”
“常有学徒在画川之中游荡,以图截取一段凡人不可得知的秘闻。”
他这样说着,摘下自己那褐色的三角帽,向海索致敬。
“船长,”海索应当没有说错,“我该如何横渡这条画川?”
他这是明知故问,横渡画出的河流当然需要乘坐画出的航船。
于是海索征得了船长的同意,登上画中的船只。
画出的风吹动着画出的船帆,海索从来没在梦中感到如此畅快。他将手浸没于画川之中,截下一点那位理法所用的色彩。
画中之船上,船长与海索讨论起那位理法、梦境神龛,以及多重历史的种种奥秘。
“洒在窗台之上的光是祂,寰宇星辰间明耀的是祂,画家笔下的是祂,但祂唯独不在梦境神龛之内。”
“据说,祂已与承袭太阳事业的几位理法达成了协议。”
海索感到自己的思绪逐渐混沌,而后他的脑海中全然是多重历史的色彩与故事。
“总有欲图遮蔽真实历史的理法,但那些秘密,研习诸史的学者都知晓。”
“因而祂们想要隐瞒的绝非是我们早已知晓的秘密,而是那些被秘密掩盖着的秘密。”
船长说起了绕口令,海索的大脑也开始打结。
“但那些的确是真实的历史,不是吗?”
“七之六者逝去,所谓的‘三重罪案与三重抗争’。”
那船长传出爽朗的笑声。
他答道:“画家从来无法一气呵成,他们总会在自己的画作中留下‘悔恨’,然后再用新的颜料将这些‘悔恨’涂抹过去。”
“我们能够看到的画作之下或许堆叠着无数过往的画作——某些存在不愿我们看到的东西。”
“七者降自光,之前真就没有其他来自光的存在?”
“正午的太阳之前,难道没有‘拂晓’与‘黑夜’?”
“祂们的治世建立在这些历史之上,那么被祂们刻意隐藏的就是能够摧毁祂们自己的秘诀!”
等等,这话茬怎么有些不对劲啊!
海索听到这都不敢回话了。
在梦境神龛里讽刺诸神,和“妄议朝廷”有什么区别!
“咳咳,我听说,诸神争夺太阳之权柄,承袭太阳之事业。”
“但祂们却并不准允谈论太阳之过往。”
之前海索在纯白门扉之前不过念了几句关于“太阳”的诗,就差点把自己给炸了。
“呵呵呵,不准谈论太阳之过往,但可谈论太阳之未来。”
“太阳的道路从来不唯一。”
那船长语带讥讽,令海索毛骨悚然。
“如果世界上只允许出现一种声音,那么这种声音绝对不是真理。”
连柏拉图都搬出来了。
现在想下船还来得及吗?
“嗯,嗯……”
柔风渐止,川流稍缓。潮湿的水汽裹挟着花香而来。
那是一座花园吗?
然而他眼中的景观开始扭曲变形,梦境到此为止。
“哎哟……”
头疼得要命,就跟一晚没睡一样。
“我怎么躺到了地上?”
拍了拍尘土,海索顺手抄起柜子上的密涅瓦之镜照了照。
嗬!这眼圈黑得!连带着印堂都发黑。
怎么好像被人狠狠揍了几拳?
他这里也没什么能够美白遮瑕的手段。
没办法,就这样吧,反正他也没什么“形象”可言。
一大清早,海索出了居室,发现修士修女七零八落地散在圣所里,个个萎靡不振,好似一夜未眠。
“伯纳德、阿诺德,这是怎么回……”
阿诺德顶着一对“乌眼”望向海索。
“不用问,肯定是没睡好。”
“大家昨晚怎么集体睡不……”
“我也懂,天上的光太亮了。”
这仪式请来的光真是把双刃剑,不但把白湖“镇压”了,还把白湖的人都给“镇压”了。
等等,海索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夜里放光”如此诡异的一件事,白湖村民能够理解,以为是“圣光”,但外人来了怎么办?
莫不会认为他海索是个什么伪装成神父的巫师,在村里施了什么巫术?
这话好像的确没说错……
海索当初也没想到隐士施展的这个金枝术法如此显眼。
如今这什么“煜熠”是造出来了,白湖的“穿越”功能是抑制住了,可他“密教分子”的帽子也戴到头上去了。
属实有些“骑虎难下”的意思。
“嗯……”
“我去想想办法……”
“……”
“……爱因希德女士可有应对之法?”
要海索自己想办法,那是啥都想不出来。
解铃还需系铃人。
隐士在村民面前施了这么个大仪式后,也已经被当作大佬一般的角色了。虽然海索不知道他们眼中的“大佬”到底是“圣人”,还是“巫师”。
他在唱经班里也问过一些村民。
在村民眼中,教会所谓的“奇迹”与巫师所谓的“魔法”完全是一类东西。
这也没办法,他也不能指望“文化荒漠”里的人有什么高深的见解。
但问题是,连圣所内的杰奎琳、克拉拉等人也如此认为。整个村子里,真就海索这一个“半路出家”的“假神父”最懂教义。
也好,省得海索费力去解释。
隐士,或说奥莉薇娅闻言,是面露难色。
“神父大人,此仪式耗费颇多。”
奥莉薇娅这次可是大出血,那么多金银器皿、密教法器全砸里面去了。而海索只是出了点灯油钱,顺带提供些圣所里的免费劳动力。
“若是强行结束,我们短时间内必然凑不齐仪式所需。”
“嗯,嗯……”
海索表示相当理解。虽然仪式上扔湖里的金器银器都不是他的,但他看着也感觉肉疼。
穷人学不起术法。
“那该怎么办?光芒太甚,以致昼夜倒转,莫说牲畜,就连人都受不了啊!”
“既然有放光的仪式,那就当有吸光的物件吧……”
奥莉薇娅突然答道:“哎呀,不愧是您!”
啊?怎么了?
他刚才应当没说错话吧?
“您曾向我,或者说赫密特,展示过您的奇异花卉。我至今仍记得那株‘未见之花’。”
有这事?
好像真有这件事,就是第二十二节赫密特太太在花园里犯癫痫的那次。
这些人记性怎么这么好?
“‘未见之花’,对了,我差点忘了此物……”
他又开始演了。其实他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爱因希德女士,还好有你啊。”
“不敢当,不敢当。”
“欸,无需过分谦逊。在这白湖村里,你是为数不多可得我信任之人。”
海索就这么把奥莉薇娅往上使劲一托,她若不接下这活,可真就下不来台了。
“女士,这‘未见之花’我就交予你了。”
“诚惶诚恐……”
海索扯嗓子高喊几声,把会礼堂外坐着的克拉拉修女给喊来。
“克拉拉修女,爱因希德女士需要在园中取些花草。”
“女士是位草药学大家,你待会得好好跟着学……”
趁这个机会,海索他自己也能学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