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一场游戏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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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男人的眼泪(2)

林义山醒来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雨。雨声淅淅沥沥,让人产生一种这雨会永远下个不停的错觉。

他听了会雨,睁开眼睛,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居然已经凌晨一点了。这一觉他足足睡了有四个小时,却依然觉得身心疲惫,没有力气从躺椅里起来。他伸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摸到了香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根抽了起来。

从病房出来后,他直接拐进了旁边的楼梯间,一口气跑下去好几层才停住了脚步。他趴在栏杆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有人经过时,他把头转过去,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脸,他不停地抹着眼泪,然而眼睛却像没有关好的水龙头,不断地冒出水来。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一开始的时候,他默默地流泪,后来是抽抽噎噎,最后,他索性坐在了楼梯拐角处的台阶上放声大哭起来。那一刻,他不再顾忌旁边有没有人走过,尽情地痛哭起来。这些日子里他承受的压力和痛苦,这些年来他忍受的煎熬和委屈,都在那一刻爆发了出来。

擦干眼泪后,他又回到了厂里。今天,沉寂许久的厂子重新热闹了起来。吃过晚饭,他在厂区巡视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在楼下站了好一会,看着灯火通明的办公楼发呆。

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看到眼前这个景象了,那一刻,他有一种错觉,觉得厂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正在蓬勃向上的发展。然而事实是,大家都在忙着做清算工作,这里的一切,下周就会彻底结束。此刻无线电厂的热火朝天,就像是绝症病人的回光返照,预示着它的生命即将终结。

林义山靠在躺椅里,看着眼前泛黄的墙壁和破旧的吊扇发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却不急着吐出,让它在自己的胸腔中游走碰撞,直到憋闷得难受,这才仰起头,让那些淡淡的烟雾缓缓从鼻腔中弥散开来。

这几年,事业的不顺让他渐渐失去了自信,而生活的琐碎更是让他不得安宁。人到中年的他一直在苦苦支撑,却总是看不到希望。很快,手里的烟燃尽了,他又点了一支。烟雾再一次袅袅升起,与之前没有散尽的那部分融合,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微风轻轻舞动。

房间里渐渐变得烟雾缭绕起来,而在这朦朦胧胧的烟雾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看到了自己曾经意气风发,风光美好的生活。可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渐渐走上了这条不回头的下坡路呢?他回想着那些早已远去的往事,渐渐意识到,人生其实有许多岔路口,只要走错一个,就是完全不同的路。有的路越走越宽,而有的路,越走越窄。

林义山的家在长洲市郊的兴隆镇,父母都是农民,他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初中毕业后,他就到生产队工作,后来应征入伍,三年后复原,走了一些关系,进了市里的一个小厂。这个厂子规模不大人却挺多,工作不多闲事不少。

他去的时候工厂效益很差,大多数人都在混日子,可他却拿着部队里当兵的干劲做事,一有空就虚心跟着老师傅学习。虽然人情世故不是太懂,但他的朴实和干劲,还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后来市里决定把几个小厂合并,成立长洲无线电厂,他便是筹建委员会的一员。

新厂成立后,由于产品对路,很快便发展了起来。林义山不但能干、肯干还会干。他住在厂里宿舍,以厂为家,很快便被提拔为厂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那时候的他年轻有为,意气风发。不但不需要父母操心,还包办了弟弟读书的所有费用。每次他回家探望父母时都要买很多礼物,村里人都说这个儿子养着了,真是有出息,乐得他父母常常是笑得合不拢嘴。

那阵子亲戚给他介绍了邻村的一位姑娘,这姑娘长得中规中矩,不算太漂亮但也不差。关键是脾气好,干活又利落,他父母很是中意。可那时候的林义山已经有些看不上乡下姑娘了,见了一回就说没有共同语言。后来他娶了一位娇滴滴的城里媳妇,厂里则给他分了一套房子。在乡下办酒席的时候,大家都夸新娘子漂亮、洋气,他出足了风头。

进入八十年代,他的小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收入高,福利好,还被厂里选中公务出国欧洲,后来又去日本进修考察。回来后的他踌躇满志,提出要引进欧洲的生产线,筹办新厂。老厂继续帮人家做配套,新厂打自己的品牌,做自己的产品。

那时候的他是被当做重点人才培养的,他也很有信心,把厂里一些技术人员聚拢到一起,把自己的想法和计划详细和他们讲解。他说动了好些个人,当时新厂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天虹。

然而这样的想法并没有立即得到上层的支持,厂里分歧较大,事情一直决定不下来。眼看着全国各地都在大干快上,他心急如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利用老厂的条件,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在厂房里组装出了自己的产品。最后,市里拨了一笔非常有限的款子,并且丑话说在前头,资金就这么多,不会投入后续资金,而且新的厂子自负盈亏,职工人事关系转过去后不能再转回来。

就这样,林义山忙前忙后,又要搞技术,又要谈设备。由于没有名头,请不来专业工程师,他们只能四处交流,偷师学技。由于没有资金,他们不能从国外进口生产线,只能去国内购买老旧的设备。那段时间,虽然艰难,虽然辛苦,他却乐在其中。眼看新厂就能开出来了,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妻子提出了反对。

那个时候无线电厂要提一位副厂长,而林义山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如果他要去办新厂,就得放弃一切。妻子死活不同意他去,可这是他的梦想,无论如何他都想拼一拼。况且他是团队里的主要人物,如果到头来他做了缩头乌龟,那怎么跟那些信得过自己的人交代。这种有头无尾,不讲义气的事他林义山是万万不能干的。为此妻子与他大吵,说他放着好好的饭碗不要瞎折腾,如果他辞职,就死给他看。

林义山是个当过兵的男人,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女人羁绊住。可当他看到妻子抱着儿子坐在家门口哭泣时,他的心软了。妻子表面柔弱,骨子里执拗任性,这要真弄得个家破人亡,他还能有心思去搞天虹吗?无奈之下,他答应了妻子放弃。可一到厂里,大家就围了过来,他们七嘴八舌,说着自己的想法和建议。看着他们热情似火地说着、干着,他又觉得自己实在开不了那个口。

如此拖着,耗着,一向果决的林义山心事重重,进退两难。直到有一天,妻子抱着儿子冲到了厂里,她哭着闹着求他们放过她丈夫。林义山很是恼火,他拉着妻子回家,可她却挣脱了他的拉扯,说如果今天他执意要留在这里,她和儿子就死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