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庇护者
“……犹大？”
艾登迟疑了一下。
他并没有听过这个称呼，影神的口中吐出的这个单词却仿佛指向了代表着指向了某种“含义”的概念。
“背叛者的意思。”影神脸上裂开的缝隙缓缓消失：“诸位，你们应该已经做出了选择。”
艾登轻轻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当然明白影神的意思，而且，他们现在也确实已经做出了选择——倒不如说，他们在没有按照教会的条例将这些“异端”的信息报告给圣堂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相当于是背叛了丰饶教会。
忠诚的不绝对，就是绝对的不忠诚，这句话即使是放在信仰之上也同样适用。
按照教会对待异端的条例，他们需要将这些乘坐着列车来此拯救了他们的客人的信息全部汇报给教会，并且要尽全力的阻拦他们离开。
但无论从现实角度还是他们的个人情感角度来说，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
先不说在直面了繁茂之神后，艾登已经失去了对于这位造就了他们苦难的神灵的信仰之心；而就算艾登真的恪守着教会的条例，那么他们也大概率拦不住这些实力强大的客人。
到了那时候，圣堂的使者一样会以“渎职”的名号将他们带上审判庭。
“或许，我们还能选择其他的方法……”埃文嘟哝了一句：“我们或许可以逃离这里……圣堂肯定会派遣高等级的神官来到这里，到了那时候，我们的言行只要有一点异常，我们的下场都不会好……”
一边说着，埃文一边将自己的目光偏向了自己的腰间。
他腰间的赐福此时早已熄灭，这毫无疑问的彰显了他此时已经堕落为异端的身份——迎接他们的必然是教会的审判庭，或者火刑架。
长桌之上顿时嘈杂了起来，一时间，几位骑士开始窃窃私语，而两位神父的脸上也显出了浓郁的忧愁之色：和埃文所说的一样，对他们来说，这是完全可能存在的结局。
然而就在此时，影神却轻笑了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祂的身上：
“那如果说，我们能够给你们真正的赐福，保护住你们的心灵呢？”
他的手指轻轻勾动，艾登身上的那盏赐福提灯也飘飞了起来——就和埃文一样，他的提灯也已经熄灭。
不过，或许是出自于某种习惯，艾登现在也随身携带着自己的赐福提灯。
艾登下意识的抬起头。
在他的视线之中，阴影在破碎的提灯表壳上肆意的流淌着——一道颜色偏暗的火焰在其中燃烧着，而在阴影火焰的烧灼之下，原本已经破碎的玻璃此时也完全恢复。
他感觉自己身边的环境一下子变得朦胧了起来，阴影在周围的物件之上翻滚着、烧灼着，让艾登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变得类似于灵视时才能看到的场景，这让艾登有些慌乱：
不好！
之前他在直面繁茂之神后，自身的理智就已经干涸，即使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而如果现在忽然看到了能够让人发疯的“真相”，那艾登几乎能够确定……自己必然会陷入疯狂。
艾登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刚准备在自己的心底默念神圣的咒文，结果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疯狂的侵袭，而原本认为神圣的咒文此时也在他的潜意识之中已经不再神圣。
他讶异的睁开了自己的双眼，看向了眼前的影神。影神的身影之中多出了一抹笑意，而眼前的景象也像是褪色了一般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眼中。
艾登呢喃着开口说道：“这是……”
“用自己的力量将弱小者包裹——这就是恩赐的原理。”影神回答道：“可惜，我并非真正的神灵，无法将恩赐伪造的和繁茂之神完全相同……但是列车长能够做到。”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这样一来，你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列车长能够给你们提供一层真正的‘庇护’，而你们也可以继续伪装成繁茂之神的信徒……毕竟，你们还要带领着莫特城继续走下去，不是吗？”
“我明白，可是……”艾登明显的心动了，他的眼神之中浮现出了一抹有些希冀的光芒：“列车长阁下……祂愿意庇护我们吗？”
“祂已经做了。”影神点了点头，像是自语一般的沉声说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座城市已经活了过来？”
是的，这座城市已经活了过来。艾登直到现在才发现周围的异常：
墙壁上的每一条裂缝都在呼吸，地面上的砖头在雀跃——就像是他们之中的每一个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命，得到了神灵的恩赐。
就在这时，一扇门在会议室之中凭空打开。
这扇门在墙壁上凭空勾勒了出来，但是没有人觉得这扇门有着任何的违和感，就像是它从一开始就存在于那里一样。
宁川的身影从门后走出，他看向了艾登，开口说道：
“哦——你们都在。”
此时的宁川脸上正覆盖着一层白色的面具，淡金色的独眼标志在面具的正中央醒目的亮着，看上去有种神圣和邪异相结合的怪异。
除开面具，他的身上就是一身精致的西装，头上戴着一顶英伦绅士常戴的黑色短帽。他在桌子的正中央坐下，听着两侧人们的窃窃私语。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宁川感觉记忆之中忽然涌现起了一片片似曾相识的画面。
在他的记忆之中，一道身穿黑色长袍的身影端坐在黑暗的王座之上，在他的身侧有着四位骑士、七位贤者端坐于桌边，等待着他的话语。
艾登在看到这道身影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眼前的视线骤然炸开。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他“不要抬头”，但他还是僵硬的向着宁川的方向看了过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越过了他的意志，直接控制了他的身体。
眼前的这位“列车长”是无尽虚空之中的异存在……不能直视祂，不能直视祂！
艾登的视线停留在了白色的面具之上，然而出乎意料的却是艾登并没有感受到疯狂的降临。
深深的吸了口气，艾登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存在，他将自己的指尖按在了自己的心脏之上：“您庇护了我们，我愿意向您立誓，但……我们需要向您付出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
宁川正忙着整理自己的记忆，然而艾登的话却打断了他整理记忆的过程。
他说，我庇护了他们？是指昨天拯救莫特城的事情？
宁川思索了一下，有些不确定艾登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严肃，于是略微有些含糊的说道：
“在过去的一天之中，我见证了你们的信念。我会庇护你们——但你们需要恪守自己此刻的信条。”
“我不会永远停留在这里，莫特城将成为列车停靠的第一站，这也是我庇护你们的证明。”
什么都不需要……艾登忽然感觉有些恍惚，这份恩赐来的似乎太过突然，让他一时间难以分清虚幻和现实。
但是，温和的光在艾登的身边亮起——宁川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借助着两者之间的联系，他听见了艾登和影神所说的话。
对于他来说，如果莫特城需要庇护，那么宁川是相当乐意给予他们自己力所能及的庇护的。
这座城市在「腐烂」的污染之中坚持了五年，已经经受了太多的苦难。
而艾登、伊桑、辛德温这些神职者也是竭尽全力的拯救着这座城市，身为主教的拜伦也是选择了牺牲自己来压制外界的污染。
当时宁川还并不熟悉自己的力量，表现的相当小心……不过现在看来，如果不是拜伦主教的「天国鸣钟」将当时严重的污染彻底压制，那么宁川未必能够及时的找到破解“分割时空”的方法。
提灯之中浮现出了淡淡的灰白色，而艾登也感受到了曾经拥有、但是现在已经远离了自己的恩赐重新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而这些灰白色的灯光在短暂的几秒后就重新转化成了金色，就好像是繁茂之神的恩赐依然存在于那里一样。
但是艾登知道，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艾登深深的吸了口气，坐在桌前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而一边的影神则是略微有些嘲讽的说道：
“只有邪神才会需要别人的献祭，只有恶魔才需要等价交换……呵，这样看起来，这片大地之上苏醒着的神灵又有几个是正常的？”
“影神阁下……”艾登听见影神的话，一时间有些迟疑的说道：“可是，列车长阁下就这么简单的庇护了我们？”
在他的印象之中，想要成为丰饶教会的神官不仅需要严密的考核，还需要进行近乎苛刻的天赋筛选——而现在这么轻松的就得到了神灵的眷顾，让艾登心中一时间泛起了些许不真实的涟漪。
“这对神灵而言并非难事……”影神轻轻颔首，语气随意的说道：“在我们的那个时代，神灵的羽翼遮天蔽日，每个人都是神灵的眷者。”
“您是说，列车长阁下，他、祂是从古老年代复苏的神灵？”艾登的心中一动：“我们是否能够知道祂的真名？而您，也是神灵中的一员？”
“我？早就不是了。”听到艾登的问题，影神有些怅然的说道：“祂的真名……那你或许需要去亲自问祂。”
影神说罢，看了一眼周围神色各异的众人，忽然笑了起来：
“说起来，对于人类来说，你们现在的这样子算不算集体堕入了虚空邪神的怀抱？”
“额……”艾登的脸上没有出现什么怪异的神色，伊桑的神色倒是变得格外诡异，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周围……
穿着神父服装、挂着主教吊坠的首位变节者；双眼被蒙起，隐约还能看到其中渗出血迹的修女；被神父蛊惑坐在代表“背叛”的桌前的神官和骑士……
在桌子今天的两侧，皮肤苍白，身上缠绕着荆棘并且不断的滴落着鲜血的魔女；全身上下完全由影子构成的瘦长鬼影……
魔女的鲜血在地面上形成了怪异的纹路，阴影的主宰坐在桌前低语着晦暗的知识，降临到人间的神灵的余光仍旧照耀在众人的身上……
太他吗的亵渎了。
伊桑再度确认了一下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曾经的神子伊莎身上被荆棘揦出的血止不住了，影神一边笑着一边和他们说着那些严肃的神灵在“天国”时表现的多么的轻松自在，而他们腰间的灯正在噼里啪啦的闪烁着代表赐福的火光。
伊桑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就在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那张嘴时，艾登却先一步的开口，严肃的对着影神说道：
“我听见了祂的声音……祂让我去列车之上。”
艾登口中的“祂”指的自然是「列车长」，影神听到艾登的话，先是略微有些讶异，然后便点了点头：
“合理，你现在相当于这里的主教，自然应该见一见祂。你不是有很多事情想要问祂吗？这就是机会。”
艾登点了点头，转过身走到了背后忽然出现的门前。
在看到了“神灵”从那里走出之后，艾登才注意到这里的违和感——这里之前可没有一扇门。
他轻轻的敲了敲门，手指在木门上发出了“咚咚”的声响。
在脑海之中浮现出了应允的声音之后，艾登才小心翼翼的将门推开。
这样的事情在艾登的眼中依然有着浓重的仪式感和宗教色彩，他几乎都能够在自己的心中说出几个和“叩开门扉进入天国”的宗教故事。
“……列车长，您在吗？”
引入眼帘的，是有着单排椅子靠在车厢之上的奇特车厢——这车厢之中的装修风格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条走廊，而且让艾登觉得莫名的眼熟。
在又瞅了几眼之后，艾登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它眼熟了：这里的风格和莫特城的很多建筑类似。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艾登的正前方传来：
“来了吗？来了的话就过来吧——这边有座位。”
艾登抬起头，看到“列车长”站在车厢尽头的门后，正像个人一样的对着自己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