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窥见

“我记得你之前很反对的。”

罗轩把阵法画完后拍掉手里的粉笔灰。

“他第一次出任务就救了我，还救了别人。就算是个小屁孩，也是有实力的小屁孩，那就应该多一些保命的手段。我不是张岁灏，不是传道哥，没有护住所有人的本事。”

李涯在阵法外盘腿坐着，很平静。

“明明是大人，还保全不住小孩儿，无颜面对先烈啊。”

气缓缓注入阵法，逐渐构建起效果。风川海没有等他们闲聊更多，直接坐到阵法的中央。

“听好了川海，这里有两个阵法，内圈的阵法能强化你的五感，帮助你更好地打坐入定，外圈就是我和李涯的职责了，如果你情况不对，我就会启动外圈帮你把状态稳定下来。”

“我可完全不知道怎样算情况不对，判断就交给你了，罗轩哥。李涯叔，我的命可捏在你手里了哦。”风川海咧嘴一笑。

三人不再言语，风川海盘腿打坐，闭上双眼，聚精会神地感受自己的身体。另一本古籍记载的，便是当年更常见更常用的方法——打坐入定，开启神识。入定成功以后便能更清晰地感受气在身体内的流动，也能更好地掌握身体，把天地之气引入体内，强化自己的气，提升气的总量。难点并非在于入定，而在于如何去把握天地之气并且引入。浊气下沉，与地相应，无法感受到天地之气，如今的诛邪就算入定了也仅仅是提高对气的调用的精细度，对实力的提升因人而异。清气上浮，与天呼应，能够引导天地之气自天灵灌入，真正地发挥效果。这自然也是有风险的，天地之气的进入不受控制会彻底替代体内的气，轻则实力大降，重则经脉受损。风川海这样的天生摇光问题更加严重，稍有不慎一命呜呼也是完全可能的。这就是罗轩和李涯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打坐片刻，风川海的思绪和精神飘离自己的肉体，耳边的声音和鼻尖的味道变得寡淡，意识仿佛沉入迷雾，不见方向。这样的迷离感受片刻后，风川海进一步放松自己的心神，意识也逐渐消散，要融入那片迷雾一般。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精神仿佛完全离开了躯体，弥散成一片薄雾，萦绕在身边，感官回归收束，竟然进一步增强了，但那是一种奇特的体验，他同时感知到自己身体的所有，皮肤、肌肉、骨骼、肝脏，他们同时在跳动，同时在发烫，就像一群温热的鸡雏在自己手里活蹦乱跳，如此鲜明而强烈。逐渐地，这种温热不仅能感受，甚至能看见能嗅到、摸到、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奔腾，流动，自己既像一条鱼置身于奔腾的河流中，又像一位医生正把手搭在脉搏上。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清晰地展示在眼前，在观赏一只机械钟表精密地走动，发出滴答的声音，也能看见齿轮和轴承在透明的表盘下转动。这种强烈的感官刺激让风川海的意识沸腾、躁动，按捺不住的火热在灼烧他的灵魂和精神。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燥热随着言语消散。这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风川海比任何人都熟悉——母亲的声音。或许是打坐时五感相通的奇景，或许是母亲留下的气非常独特，和那声音截然相反的温柔触感安抚着风川海的意识，让他差点把一直紧绷的气泄出来，巴不得扑倒母亲的怀里哭闹。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既无其无，无无亦无；湛然常寂，寂无其寂；无寂寂无，俱了无矣，欲安能生？欲既不生，心自静矣。心既自静，神即无扰。神既无扰，常清静矣。”

风川海自然不明白其中含义，但母亲的声音不仅安抚了燥热，也安抚了他的悲伤和委屈，因而得以继续聚精会神于入定的状态。随后意识再一次涣散，灵魂、精神、肉体全都分离开来，身体仍然在精密地跃动，但那种感官却远离了自己，仿佛在体验别人的记忆，气的流动和运作却在眼里清晰起来，能够看得清，能够摸得到，明明就在身体之中，却清晰无比，仿佛他触摸着大海感受着大海，而鱼群正在其中雀跃。

随着入定进入新的状态和境界，风川海的意识几近消散，如同薄雾暴露在烈日下，突然如梦初醒，自己正站立在水面之上，放眼望不见陆地，但先前那些强烈的感官刺激全然没有消失，自己的皮肤、血肉、筋骨、脏腑、气都如此清晰，灼热和躁动却消失，此时他感受到了新的东西——弥散与空气之中的某些东西，联系着脚下的清水，联系着头顶的星空月夜。

同样的，风川海感受到两只无形的手正贴在他的背上扶持他。那是两道四年前的气，思念、感动、自豪、不舍太多太多，但语言的堆砌有时如此的形而下且苍白，这一切不过是人世间最质朴也最伟大的本能——父母的爱。

在这只有他自己的内景中，这个能够为了救人舍己负伤的了不起的小鬼放声痛哭，满眼的灿烂星光为他披上一层朦朦胧胧的薄纱，连平静的水面都为他泛起涟漪。他感受到空气中那特殊的存在与他共鸣——那并非怜悯，而是肯定。

薄弱到无法察觉的呼吸被大口的喘息代替，风川海结束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打坐入定，但他并不舒服，眼睛酸涩发痛，浑身湿漉漉，像是刚刚被扔进海里，正想开口说话，干巴的嘴唇和喉咙差点撕裂开来，秀霞一个箭步上前往他嘴里送水。这是风川海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枯木逢春，但是自己的咽喉和身体，很快那一杯水就完全不够，于是他边跑边爬地扑向放在边上的大水盆，猛地往自己嘴里灌。他终于意识到，原来身上全是汗，他差点就脱水了。

清醒且冷静过来后，他终于有余裕看一眼房间，发现李涯和罗轩坐在一边憔悴力竭，胡秀则是一脸担忧。

“我这入定，定了多久啊。”

“26个小时。”罗轩的眼睛遍布血丝。

“第四个小时开始，你的身体发热出汗，我看见你身体里的气变得跟水蒸气一样，我和李涯开始激活外圈阵法，但是天地之气这个时候竟然开始和你的身体共鸣，差些把我设下的阵法湮灭，我们俩开始和天地之气拔河，费尽力气才勉强保住这个阵法，不过我们还是高估了自己，两个小时就力竭了，也是这时候，一道在你身体里潜藏了很久的清气激活了，把你的气安抚了下来，之后一直维持相当良好的状态，不然我们都想报警了。”

理解了情况以后，风川海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毕竟盘了一整天腿。

“真是，非常对不起啊。”

说完，这小朋友就又倒了下去，直接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