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采气
这雨水为何还不停…’
巳时初，天色大亮，寇白将剑交给满伯打磨，便披上雨笠，在微微细雨中漫步往东市。
天公并不作美，好在兴平城的市民们早已习惯了这潮湿的日子，每月十五的大集依旧如期，东市人头攒动，画糖、卜卦的小摊小贩叫卖着，艺郎们吐火吞刀，舞着变脸把戏，看得人眼花缭乱。
寇白艰难穿过人群，心中有些犯难：
“说是此地见面，可偌大的东市哪儿去找他。”
“…众位看官…且看好了我这神仙索…”
寇白右耳微动，听到熟悉的尖细嗓音断断续续传来，循着方向挤进了人群。他忍耐着周围人热烘烘的体温、汗水混着雨水的黏腻感，各色衣裳在眼前晃动。
终于挤过人群，在围起的空地上，他见一个侏儒正站在中央，身前摆着个袋子。
这侏儒五短身材，长得獐头鼠目，尖嘴猴腮，一副令人生厌的奸猾样，不是莫勿奇又是谁？
‘这莫勿奇竟能变换身材，有些奇妙…只是何不把脸也一并换了，徒留这幅模样惹人生厌。’
莫勿奇双脚踩着奇特的节奏，手中拨浪鼓响动，口中呼吟道：
“神仙索！给我起！”
袋子里一条麻绳鬼头鬼脑地探出，像是有生命般半空中扭动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人群中原本喧闹的气氛顿时凝固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那根诡异的麻绳上，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这绳子越升越高，渐渐往天空中晃动，下头传来一阵阵压抑不住的低声惊叹，观众面上表情因过度的惊奇而显得有些呆滞。
莫勿奇心有所感，斜着抬眼瞥见寇白，手中动作并不停，嘴里更加得意：
“各位老爷！且莫眨眼，再看看变化！””
他重重拍掌，那麻绳骤然绷得笔直，直直窜入极高的天空中，上接雨云。
“好！！！”
欢呼声如浪潮在人群中起伏，围观百姓们被兴奋的情绪牵引着，嘴角微张，瞪大眼睛，沉浸在莫勿奇的动作中，不自觉地随着他的节奏鼓掌雀跃，眼中惊叹逐渐被痴迷取代。
肉眼不可见的淡彩雾气悄然从围观者睁大的眼眶中泄出，如丝如缕般在人群间飘荡，渐渐汇聚成一股流光溢彩的迷蒙烟流，偏偏众人对这烟流毫无察觉，只流入莫勿奇腰间一个不起眼的裢褡。
“回来！”
这侏儒采气完毕，再一跺脚，那绳子如同被抽了芯，在众人的低呼声中无力地落回袋子中。
莫勿奇朝众人鞠了个滑稽的躬，随即拿出个小钵，嘀嘀咕咕绕着人群讨起钱来。
方才十分捧场的人群避之不及，一哄而散，只有零零碎碎几个铜板落进钵里，寇白看得心中好笑，可这侏儒也丝毫不恼，自顾自地收拾起场上的玩意。
寇白静静看着他捡完场上的道具，才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这神仙索上法力闪动，恐怕是道法术罢？这般招摇于闹市，不怕【仙人台】找你麻烦？”
莫勿奇把物什都塞进袋子中，用绳结绑了，喉咙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嗤之以鼻道：
“总是要修行的，怕便不修了？狗娘养的青衫们也不过是修士，又不是真的神仙，哪能处处查到。只要手尾收拾干净就行。”
【仙人台】是梁国官方的修行者机构，将来少不得与之打交道，寇白还要仔细摸清他们的行事风格。
寇白暗自思索，他虽说在左道圈子里混了一年，可大多只是托人售卖些药丸，对【仙人台】并没很深了解，如今又有新的明悟：
‘虽然梁律对左道严苛，犯事则死，可青衫们也不是无孔不入，以至于莫勿奇这等人还能潜藏市井，可见这些左道邪祟们也心有默契，尽量不弄出引人追查的人命大案，这倒形成了一种无言的平衡。’
莫勿奇喜怒无常，怎么也不像个合适的合作者，他有心探探莫勿奇的底，面上不经意问道：
“你那心障如何了？可会妨碍破案？”
这问题并不算突兀，寇白本就要为他炼丹，又相约合作，提前问问症状也是应有之义，何况莫勿奇知道寇白灵窍破损，毫无威胁，不会升起几分提防之心。
果然，莫勿奇将袋子往身后一背，面色一沉道：
“我修行的《妙手指玄经》是残篇，修成灵应正是这【指妙玄】，你昨晚见过的。这妙手能穷数达变，因形移易，尤擅以戏法幻术翳眼，但此物渐渐生出异心，形成心障…我没有后续功法，只得单单用采来的【氓愚痴气】满足它贪欲，饮鸩止渴罢了…不过就算【灵应】噬主，也不在这几天。”
修行之法寇白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好在摸爬滚打一年，也知晓了些道术。
左道全称是【左道百工法】，顾名思义，其中法门种类数不胜数，几乎非仙山正法的修行方式皆可归入其中，而左道们往往会修出一道【灵应】，古时也称【道果】，修士大半神妙都寄在上头。
这少年轻声问道：
“那看客们都有些灵智昏聩之相，采这气恐怕遗害不小罢。”
莫勿奇丝毫不以为意，语气甚至带了嘲讽，极尽刻薄道：
“凡人愚夫本是醍醐难醒之辈，再糊涂几分又何妨？你这白鱼泡眼儿，用活人入丹时毫不吝惜，现下给梁主卖命，却扮起慈悲模样来了？你不如再悲天悯人几分，往脸上涂些金粉，好去庙里把那些金身请下来，自己坐上去罢！”
“我自不会去伤害无辜。”
寇白淡淡回应：
“该死之人总归要杀，刀杀炼杀并无分别，省得浪费。”
莫勿奇被他这果决窒了一息，嘴上没讨到便宜，眼睛一转，忽然转为得意道：
“白灯笼眼，你问我心魔，莫不是怕我疯性大发掐死你？”
寇白瞥了一眼他，面上笑吟吟道：
“掐死正好，省去我奔波，先去下头歇几日，好等这怪手送道友来作伴哩。”
……
莫勿奇几番斗嘴不过，那丑脸瞬间就垮了下去，跳起把寇白手中案卷抢来，皱眉细细都看了一遍，边走边低声道：
“这【仙人台】的案卷上说陈如海最后踪迹在八珍楼，这狗官还颇会享受…嚯！青衫走狗们在附近搜出了一位【左道】，拘去讯问…不过查明与此案无关，因而下了定论，此事没有修行者参与，故将案件发还按察司。”
寇白不知将这案件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早就烂熟于心，补充道：
“其他人证还在押，我等没有办法询问细节。”
这侏儒摆摆鸡爪般的小手，不耐烦道：
“这倒无妨，且去八珍楼看看，那帮青衫走狗空有修为，手段却不见得如何高明，万一我等查出些额外线索，这案子立时就告破了。”
寇白自然答应，二人立刻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