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巧辩
寇白脑袋一昏,才明白是债主上门,暗骂道:
‘好好好,好事没遇到一件,坏事排队找上门来了。这丑鬼难缠得很,本来是兴平城里与我交易过的邪祟,发现我的身份后日日逼迫我炼丹,当时诓他去那九死一生之地寻药,本指望死在那了事,没想到还真给他寻到了。真是晦气!’
好在内息只是修行路上的第一道坎,尚在炼气之前,堪堪出离凡胎,有些小神妙,要论身体与武艺,兴许还不如浸淫此道的凡人,并非难以对付的大敌。
少年面上波澜不惊,完全无视随时可能落下的刀锋,平静回复道:
“并非在下有意诓骗,只是我被【仙人台】青衫们擒走,这两日才脱身。”
莫勿奇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尖酸嘲讽道:
“伶牙俐齿,【仙人台】行事酷烈,左道落在他们手里从没有活路,你哪里留得命在?更莫说从青衫看守下逃走?你以为你是谁?炼就仙基的高修?”
寇白长吁短叹几声,感到架在脖子上的刀松了几分劲,少年小心翼翼把刀锋挪开,卷起裤脚给这丑鬼看腿上的枷痕,面不红心不跳道:
“梁律仙凡不近,我丧失修为,就是个凡人,【仙人台】有天大本事也管我不得,只得将我转押在典狱司。现下放出来为上头办事,也算是半个官身,你要杀我也有些麻烦。”
这句话前半句还有点道理,后头的官身便纯粹是扯李翰的虎皮了。好在这一年枷锁不是白拷的,狰狞疤痕深深烙印在肌肤上,还真有几分唬人。
这人眯起三角眼,上下打量了寇白一番,语气忽然缓和下来,抬手轻拍寇白皱起的衣领,扯了扯嘴角道:
“既然道友不曾诓骗,那【赤清化业法丹】想必也炼得了?”
寇白拿起帕子擦了面上冷汗,回报一个灿烂的笑容道:
“还是炼不得。”
“……”
这丑鬼面上一阵抽搐,青筋暴起。衣袍里剧烈起伏,仿佛什么东西蠕动伸长,背后猛地探出一只诡异长手,迅速掐住寇白的脖子。
寇白被重重按倒在地的瞬间终于窥清了一切,这怪手诡异地扭动着,苍白得如同没有血色,皮肤上青紫瘢痕交错,五指细长灵活,似乎没有关节,如同蠕动着的细长虫子。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手的表面覆盖着薄薄的黏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湿冷感。
锋锐的指甲扎破寇白颈上皮肤,鲜红血珠渗出,莫勿奇神志癫狂,森然道:
“真有不要命的,敢来消遣老子?仗着给梁夷的狗官卖命,当我杀不了你?”
就算寇白不知道什么何谓心障,看莫勿奇喜怒无常的表现也猜得差不多了。
‘不知吃错了丹还是修了假经,一副疯疯癫癫要入魔的样子。’
寇白涨红了脸,呼吸急促,然而面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他艰难地抬手,将衣服慢慢拉开一角,露出腹间诡异的【舌誓】,皮肉之下隐约可见蠕动的黑影。
他挑衅地看着莫勿奇,一字一顿道:
“只怪道友流年不利,竟然委托我这将死之人炼丹。要我性命也无妨,不过是早几天的事,权当赔给道友的利息罢。”
莫勿奇一愣,面上阴晴不定,背后伸出的第三只手缓缓探下,指尖轻触寇白腹部的【舌誓】。那诡异的蠕动之物仿佛瞬间感应到了什么,呼吸般地收缩起来,而手指像是被烫伤般一触即退。
那怪手轻轻做了个手势,莫勿奇面上的疯狂忽然平静下来,若有所思地朝它点头,转头问道:
“怎么回事?”
寇白好整以暇地合上衣襟,嚣张笑道:
“为上头办差哪有这么容易,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罢了…即使我想炼这【赤清化业法丹】,时辰也是万万不够的,道友不必怨我,不出五日我便身死道消,算是解恨了。”
这汉子面上没有报仇的快意,稀疏的眉毛垂下,把那怪手收了回去,骂道:
“你死有什么用,心障照样难渡。”
“不如咱们再做个交易,”
寇白终于将心中筹划已久的算盘托出,他咧嘴道:
“你帮我了结这桩差事,事成之后,我开炉炼丹,如何?”
寇白这提议并非心血来潮,他深知李翰那池子水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堂堂朝廷命官失踪,即便【仙人台】不愿插手,以李翰的身份和地位,手中也不至于无人可用,最不济也该上报有司求助,而不是将他这牢里的废人提出来。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李翰无法动用通过官方程序寻求助力,只能寄希望于不为人知的隐秘力量。
而问题的关键也就显而易见了——李翰的敌人,或者说是牵制他的人,并不在江湖之远,而是在庙堂之内。
寇白心中清楚,这具修为尽废还失忆的身体根本无法趟过这浑水。最后期限近在眼前,这几乎是必死的局面。即便侥幸破案,他作为李翰违抗【仙人台】之命活生生的罪证,随时面临灭口或被政敌缉拿的危险。
一旦成为棋局中的弃子,结果不言而喻。
至于这汉子心心念念的【赤清化业法丹】,更是寇白当初信口胡诌的,若是莫勿奇发现他炼不成这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掐死了事。
两边都是必死之局,唯有双方互相牵制,让莫勿奇这正儿八经的修士协助破案,再假借李翰的官方身份压制他,才能在这绝境中走出一条危崖小道,寻得一丝生机。
这丑汉子三角眼一挑,有些怒意地问道:
“狗娘养的诓我采那灵药还不够,哪来的胆子要我办差?”
寇白与他对视,心想怎么都是个死,把心一横张口便来:
“道友此言差矣,除我还有谁能炼这法丹?你已取了灵物,耗费许久时间精力,难道愿意辛劳都打了水漂?我为官家办差,事情若成便是一步登天,你也顺带沾光。”
寇白凭借莫勿奇在他家附近蹲守了一年,而且这枚药恐怕对他极其重要,不然不至于频频失态。
莫勿奇眯起眼,上下打量他一番道:
“好精的算盘,以前倒没看出来你这死鱼眼睛如此伶俐算计…梁律对左道向来苛刻,视我等为害虫,否则我也不至于东躲西藏求药不得,没想到却让你混了个官身…此事若成,除炼丹外,你还须替我求一道术法。”
“好说好说,莫道友只要肯出手相助,我自然上禀朝廷为道友请功。”
寇白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剩下的四天,别说求法,就是面前这人要他摘星星拿月亮也是好好好,自然满口应下。
莫勿奇面上阴晴不定了许久,终于把刀收起,临走时地扔下一句话:
“请功倒不必,明日午时东市寻我。”
话音未落,他身影已消失在门外夜雨中。
寇白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心跳仍在胸腔狂跳,毕竟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有些惊魂未定,他微微喘气,得意道:
“还是老祖我天资聪慧,什么李翰、莫勿奇之流,被我一张嘴皮子就拿捏了。”
拿起葫芦瓢舀了勺水喝,冰凉的井水下肚,他的思绪稍稍冷静了些,
窗外夜雨涔涔,他一时也睡不着,披了件外衣,立在屋檐下仰头看这方小小天井,思量道:
“既然无药可救,也没办法剔除这【舌誓】,现下也只有先替李翰把事办了,有莫勿奇协助,兴许破案不难,只是要被牵扯进庙堂斗争,恐怕一时难以脱身…”
“还有那不知在何处的大敌…能把抹去记忆的高修,哪怕在兴平城里打听了一年也没有丝毫线索。”
一想到这事,寇白如芒在背,他最早只模糊记起孤身来到绣衣坊的片段,再往前没有丝毫记忆,仿佛重重迷雾遮挡。
明月被厚重的雨云遮在后头,显得夜晚晦暗深沉。
他在天井下来回踱了几步,暗自下定决心道:
“先要完成舌誓之事,然后尽量脱身去修补灵窍,恢复实力,解开记忆之谜!”
‘明日这约非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