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地界和涧兽
随着远处的壮汉气息全无,我的身体也像被抽走了大量力气似的,脚步不由得一晃,只得强撑着站稳脚跟,故作轻松。
看着院子里其他人的表情,我相信作用已经起到了。
先是离门口最近的男子,先是嘴里开始嘟囔着“怎么死了…”,然后突然拔起腿来就跑了出去。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人,像被吓破胆一样夺门而出,在院子外面,边跑边喊:
“快…快跑啊!这人是妖怪啊!”
好在三官庙附近没几户人家,只是通往菜市场的路上有几家农户。此时听到外面的声响,纷纷探出头,都好奇这妖怪的真容。却只见到一青年走出院子,四下张望后便退回去把门关死。
“害,我当什么呢,原来是三官庙葛老太她那小子。”
“我听说炁子现在在干辅警啊,他院子里怎么跑出那么多混混啊。”
“怕是收了人家什么好处,结果事没做好,反被找上门去。”
“那些个混混跑出来怎么都一副死人样,不是葛老太在庙里养了什么脏东西吧?”
“有可能,你说这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人看着还不坏,总帮这个帮那个的…要不是私下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事,谁会在这个时候做善事啊!”
“人都不在了,你少说两句。”
邻里间闲言碎语少不了,但大家却对葛老太似乎讳莫如深,也对三官庙院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能把混混吓成那样”很感兴趣。
我将庙门牢牢关死,转过身,看到元宵被吓得站不起身,跪坐在地上身形微微颤抖。我心里翻涌起酸楚。
“没事了,元宵,已经没事了。”
“我今晚把这人的尸体丢到荒野。咱们等下把阿志也埋葬了……”
我上前抱住元宵。
从今天起,我们只有彼此了。
元宵也紧紧抱着我,眼泪打湿我的肩头。
我扶起元宵,抹去元宵眼上的泪水,揉了揉眼前这个懂事的少女的脑袋。
“哥,咱们住在这里不会有事吧?以前奶奶在的时候,那些坏人都不敢上门来,现在奶奶刚走,这些坏人就上门欺负我们。”
“哥,要不我们搬走吧。”
“不能走,奶奶说,三官庙是福地,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灵庙。”
“别怕,元宵,哥哥现在已经有保护这个家的力量了!”
元宵一直很懂事,擦了眼泪,跑去把地上阿志的身体抱起来,像以前一样,把它抱在怀里。
“哥,阿志是好孩子。”
“哥知道。”
我们把阿志埋在三官庙后的田地里,今天是中元节,是我的生日,也是阿志的忌日。
到了晚上,我强忍着恶心,把壮汉的尸体的尸体裹上麻布,扛着发僵的尸体,丢到了荒野之中,用层层的土掩埋,放眼望去,像是一座新坟。
我在土路上,看着荒野上,月光下的土堆。回忆起壮汉死时模样。
青灵帝君曾言,此法诀只对恶人有效。
“力震凶煞”,身上有重重恶业,被凶气和恶果缠绕的人,会被此法诀的力量震慑。
而“百无禁忌”,则是以此力量冲破恶业的枷锁,将恶果全然以力量的形式施加至其身。
受帝君点拨,我现在集中精神,可以看到一个人身上的恶业,恶业愈重,其人身侧的黑气愈浓重。
方才在院中,我便是看中几人中,壮汉身上浓重的恶业。
想必身上若非背上几条人命,平日少做欺男霸女之事,也不会得此恶果。
于是我施展法诀将其恶业释放,壮汉被自己的恶果反噬,也算死得其所。
而我也因使用“三官行走”的力量,陷入愿力的枯竭。
愿力,也就是香火力,是神仙力量的来源。
我如今是三官行走,可以借帝君的愿力施展法诀,对应的,为帝君做事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这些,便是帝君在传授法诀之时,与我交待之事。
我只觉得,自己好像离世界本来的面目更进一步了。
可是奶奶,她知道这一切吗?如果她知道,又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们?为什么邻里对奶奶讳莫如深?难道她曾经也是三官行走吗?
其他的行走呢?行走都是三官的传人吗?
对了,还有玉佩。
我的脑袋被一个一个接踵而至的问题堵住,一摸胸口,拿出奶奶留给我的玉佩。曾经破损暗淡的玉佩,此刻变得完整无缺,富有光泽。
对了,玉佩滚烫之后,时间就停止了,神仙才出现的!
如果说玉佩是钥匙,那锁在哪里?
开锁的方式又是什么?
是对亲人的担心?还是对祸事的无助?难不成是我的求生欲吗?
不,如果真是如此,把玉佩贴身携带的奶奶根本不会死……
或者…玉佩的使用方式很简单,问题出在人的身上。
中元节……是我的生日…可也是地官的生日!
我的脑袋似乎被敲响了。
因为生日一样,我被选为传承人,通过玉佩继承了地官的力量,成为了地官行走!
还有召唤地仙护法的法诀,我现在已经恢复愿力,可以试试帝君教给我的第二个法诀。
“地官赦罪,七炁化生!”
一阵晕眩,熟悉的力竭感又回到身上。
我的后脑如同被棉花包裹的鼓槌,在布蒙鼓上轻轻敲打,模糊而沉重。渐渐地,我的思绪完全停滞了,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小兄弟,小兄弟…”
“这人怎么大白天躺在街上啊!”
冥冥之中听到有人喊我,我的脑袋好像被人像皮球一样拍来拍去。
我睁开眼,面前多出十几个衣着各异的老少爷们。喊着“小兄弟”的老哥,正单膝跪地搂着我,神色担忧。见我苏醒,紧锁的眉头这才解开。
“小兄弟,恁可吓死我了,俺正摆摊卖俺勒锅碗瓢盆,恁就突然出现在俺勒摊儿前,晕在地上,俺还以为恁是个涧人!”【1】
“恁才是贱人!”我听着老哥操着亲切的方言问候我,来不及思考,嘴就率先发起了反攻。
“恁这是啥意思嘛,小兄弟,俺好心过来帮恁,恁怎么咒我死啊。”老哥把我从怀里推开,抓了抓头发,有些气愤地走了。
死?
我闻言,意识到这其中有些误会。
旁边的人见我苏醒,没热闹看,顿感无趣,也自觉散开。
正当我望着回到自己摊前的老哥背影发愣,霎时,我回想起很久以前,奶奶曾经为了哄当时年纪尚小的元宵,谈到有关生死的那几句话……
我幡然醒悟,赶忙朝好心的老哥的摊前走去。
“老哥哥,实在不好意思,方才弟弟酒才醒,说话不带脑子。您大人有大量,还多担待…”
“哼,第一眼看恁是个老实孩子,谁想也是个喝酒喝到不省人事的爷们。”老哥打断我的道歉,啐了一口在地上。
“昨天弟弟在家里,受了窝囊气,这才多喝了几杯酒,今早摇摇晃晃出门来,酒还没醒,这才摔到老哥哥的摊前。”
“得亏老哥哥你菩萨心肠把我唤醒,换作别人,我指不定要在街上睡多久。”
老哥被我这么一夸,脸上红了几分,说话也不如之前几分狠戾。
“俺也就是常在这摆摊儿,自个儿摊儿前多个醉鬼,也影响俺做生意……”
“好哥哥你也太谦虚了,你啊,这不仅有菩萨心肠,长得还这么英俊潇洒,一看就是身边莺莺燕燕、红尘嚣嚣的风流儿,”
“这打远儿一看,活脱脱一贾(鲁)二(智)爷(深)啊,。”
“你再看看弟弟我,我家里那口子啊,不仅嫌我不中用,还背着我偷人。弟弟我实在心里憋屈,这昨晚才独自一人喝了大酒……想把自己灌死,也算是了解这窝囊的人生。”
老哥先听我一夸,脸上红光再甚,而后听我这么一诉,眉毛竖起,眉宇间多了几分的怒气。
“弟弟你糊涂啊!世人总说,兄弟如手足,这婆娘如衣帛啊!”
“好哥哥,弟弟我只见有那无手无足之人,却少见那不穿衣服之人啊。”
“弟弟此言差矣,无手无足之人乃其一生之不幸,而这衣服,白天穿了见人,晚上脱了,躺在榻上好不快活!”
老哥说罢,爽朗一笑。真与那绿林好汉无二。
“哥哥一说这脱衣服快活,我就想起那婆娘,此时指不定和谁快活着呢!”我佯装被情伤得至深,“她才是个贱人!”
“弟弟说得是,此种女人,水性杨花,如同狐狸精一般,说是涧兽都不为过!只是弟弟你,既然已死一世,又何必在乎着儿女情长,像哥哥一样随便干点糊口的营生,悠哉过完此生不好吗?”
听到这里,我的猜想基本可以确认了。最后只需要再问清楚些…
“哥哥,这何为涧人涧兽啊?”
眼前的汉子似乎被我问愣了,但是情绪还沉浸在被我奉承和我杜撰的悲惨遭遇里,便没再起疑。
“弟弟是刚离世不久吧,我们死后来到这里,可还记得你被神仙渡化,来到这地界,成了这地界万千鬼魂的一份子”
“而这涧啊……弟弟,人阳寿尽为鬼,鬼阴寿若尽,再死就成了涧……”
“兽类家禽这般,死后亦为鬼,再死,也就成了涧兽了。”
我恍然大悟,脑海浮现奶奶当时说的话。
“人死为鬼,鬼死为涧,涧死为希。所以元宵啊,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要面对生离死别,是人在世时,面对至亲至交阴阳两隔的孤独。”
(注【1】:在道家文化中,鬼死为“聻”,因字体太过复杂,不便理解,故本书写作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