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跑龙套的
给陈伟打电话的，是群头赵正，干这行前，曾经是北平灯泡厂的工人，自称跟冯裤子在一个车间摸过鱼。
当然，这是“小道消息”。
有个叫王硕的家伙写过一篇文章，说当时他们一群大院子弟中间，混进来了一个精神小伙，自称‘北炮’的，装了一手好逼。
结果，等到大家都玩熟了，这才搞清楚，所谓的‘北炮’，竟然是特么的北平灯泡厂……
“赵哥您抽烟。”
陈伟打车赶到北影厂门口，大老远的，他就熟练的摸出一包白塔山，屁颠屁颠的跑到金杯车跟前，顺手塞进群头赵正的军大衣口袋。
恰饭嘛，不寒碜。
龙套，得有龙套的觉悟，这跟你有没有外挂没关系。
“赵哥今天的气色真好，红光满面的，是不是嫂子要生三胎了？”
“少特么拍马屁，赶紧上车！”
“哎哎哎，好嘞。”
弯腰钻进金杯车，陈伟这才发现车厢里已经塞进来了十七个群演，其中三个，还是同一个大杂院的租户，算是老相识了。
七座的金杯车里，塞进来十七八个人，就像大号的沙丁鱼罐头，想上车，就只能硬塞进去。
车厢里的味道实在太冲，烟屎，脚臭，汗臭，口臭，十几种气味混合起来，实在是一言难尽。
陈伟上车后，猫着腰跟大家打了一圈招呼，干脆一屁股坐下来：“赵哥，今天去哪个戏的片场啊？”
赵正开着车，随口说道：“《倚天屠龙记》，投资2000万，大明星，大制作，你们进组后好好表现，别特么给我惹是生非。”
好几个群演‘哇’了一声，表情浮夸的说了好几句抬举人的话，听得赵群头哈哈大笑。
陈伟也跟着说笑了几句，然后，他就靠在别人身上，晃晃悠悠的睡着了。
没办法，最近一段时间，每天晚上他都要进入‘演员人生模拟系统’，要不是他人高马大，皮实耐操，怕是早就给熬报废了……
“到了，都下车。”
一个多小时后，金杯车来到北平北郊的一处临时片场，赵群头低声警告一句：“进了片场保持安静，杨导今天很暴躁，别特么撞在枪口上找罪受。”
陈伟等十几名群演都是老手，懂规矩，不过，赵群头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
看来，那位‘杨导演’今天的心情真不好……
“苏友朋呢？今天也来不了片场？”
“周芷若，周芷若人呢？”
“化妆师都是吃干饭的？这都几点了，周芷若的妆怎么还没画好？那个谁，纪晓芙来了没有？”
“让她画完妆马上过来！”
“……”
杨导演是个糟老头子，手里捏着一卷剧本，坐在监视器后面的沙发椅上，脸色铁青，看样子已然进入了暴躁模式。
根据以往的经验，大家大致猜测出，应该是主演耍大牌，导演憋屈，只能把半肚子的怨气，撒在其他小演员身上。
陈伟等群演噤若寒蝉，规规矩矩的站在二十几米外，大气都不敢出几口。
群头赵正使劲搓了几下面皮，轻咳一声，迈着小碎步凑过去：“杨导，您要的18个群演都找齐了。”
杨导演黑着脸，忍住没骂人：“带他们去找赖导，提前带他们走一遍机位……对了，让你找的特型来了没有？”
赵群头赶紧点头：“来了来了。”
杨导演一把将剧本捏成团，随手丢在手边的桌子上：“带过来我看看。”
赵群头‘哎’了一声，走过来几步，朝着陈伟招一招手：“陈伟快过来，杨导要见你！”
陈伟答应一声，提前摸出一包玉溪，大踏步跑过去，弯腰敬烟，犹如一头温驯的野驴：“杨导，您抽烟。”
马丹的，这小子戏精附体啊？这也太会来事了。
二十几米外的身后，一起过来的十几名难兄难弟，齐齐撇了一下嘴，发出一个无声的：‘嘁！’
满满的都是……嫉妒羡慕恨！
毕竟，普通群演累死累活一天挣70，死一次加3块，跪一次3块，躺一次棺材18块，有一句台词的话，就算不加钱都能乐呵好几天。
混到特型就不一样了。
按照眼下的行情，小特一天100，大特150到180不等，有台词还加钱，挨一拳5块，扛一脚10块。
至于说混成陈伟这样的大特，时不时的还能跟一次剧组，当一回替身，一天能挣好几百块钱不说，还有可能被哪个导演相中，顺手赏一个带名角色……
“咦，这小伙子条件不错啊。”
点了一根玉溪烟，猛吸一大口，杨导演的暴躁劲儿终于过去了。
他上下打量着陈伟，微微点头：“1米85？体重多少？有没有超过160斤？”
陈伟果然戏精附体，瞬间进入状态，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杨导，您不是人！”
杨导演一愣，翻脸比翻书还快，目光猛的一阴沉，眉头微微一皱，眼看着瞬间就要进入暴躁模式。
一旁的群头赵正，则早就吓傻了。
哎，陈伟这孙子，平时挺机灵的，今儿这是咋了？说话都不带脑浆子啊？
陈伟说的，不过是后世的一个烂梗罢了……眼看杨导演就要发飙，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您这眼光！哎哟，您这也太神了吧？”
“我还真是1米85的身高，159斤过一点的体重，啧啧，杨导，您简直不是人啊！”
“……”
群头赵正掉头就走。
陈伟这副马屁精的样子，实在太辣眼，他真的看不下去了。
杨导演却笑眯了眼，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一下陈伟的脑门笑骂：“你这小子挺会拍马屁啊，实话告诉你吧，不是因为我神，而是因为我是导演。”
“一个合格的导演，不仅要有脑子，有想法，会讲故事，还要练就一双孙猴子的火眼金睛，一眼看过去，就得知道一个演员的成色和半斤八两……”
巴拉巴拉就是一阵顺风吹。
陈伟听得津津有味，两只大手不经意的捏着军大衣的边角，眉目间的敬仰之色，就十分的明显。
杨导演的心情大好，呵呵笑着：“你这小伙子条件不错，人高马大，腰背挺拔，剑眉星目，面部五官棱角分明，辨识度不错，是一个铁血硬汉的好苗子；
哎，搁在十年前，差不多都能跟唐过强、达实常几个奶油小生一争高下了。”
然后，这位杨导话锋一转：“对了，金庸的《倚天屠龙记》你看过吗？”
陈伟赶紧点头：“看过看过，看了最少三遍。”
杨导演‘嗯’了一声，开始考校：“既然看过三遍，小说中的人物，你应该都熟悉……这样，你表演一下金毛狮王谢逊吧。”
陈伟脱掉军大衣搁在凳子上，略微想了想，活动几下筋骨、脖颈和手腕。
然后，便进入了状态。
他的身子略微有些佝偻，双眼微闭，双手虚拄，面部向右侧偏了些许，就好像一个双目失明的老英雄，孤单的站在一座荒岛上，手拄一把屠龙宝刀，却苦苦无法参详出其中奥妙。
尤其胜在面部表情，悲苦，孤单，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几乎不加遮掩……
杨导演看得很仔细，微微点头，道：“表演一下杨逍吧。”
陈伟直起腰，使劲搓几下脸颊，低头回忆了一下小说中对明教杨左使的描述，这才开始表演。
他背负双手，极目远眺，恍如悄然独立于雪山之巅，追忆往事；他的目光有些深邃，有些迷离，风流倜傥之中，却又略带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
哎，这容貌，这感觉！
杨导演微微眯着眼，不动声色的问道：“杨逍是个邪派高手，无耻淫贼下三滥，你怎么演成了这个样子？”
陈伟保持着‘悄然独立’的姿势，淡淡说道：“杨某乃明教左使，身份地位仅次于教主，平生行事风轻云淡，光明磊落，从来都是亦正亦邪、无法无天的绝顶高手，什么时候成了无耻淫贼下三滥？”
杨导演喂了一句‘台词’：“呵，风轻云淡，光明磊落？那纪晓芙纪姑娘呢？你强污她清白，毁了她终生。”
陈伟的身子，微不可查的佝偻了一些，神情黯淡，目光更加迷离，眉眼之间的悲苦之色，肉眼可见的强化了不少。
他眼圈微红，睫毛轻颤，低声说道：“杨某一生，只负了她一人……”
杨导演仔细观察着陈伟的眼神、表情，点了一根烟，默默吸了几口，很是可惜的叹了一口气：“我就说你小子生错了年代。”
“行了，你的演技不错，过关了，这几天就给张贴霖当替身吧。”
陈伟一愣：“啊？张贴霖？”
杨导演似乎略微有些恼火，没好气的撂下一句‘就是明教左使杨逍’，就起身走开了。
陈伟心下嘀咕：‘还以为是要给哪个港台明星当替身，没想到，竟然是皇阿玛。’
哎，替身演员其实挺难的，不仅要模仿大腕明星的表演风格，不能露馅，还要执行一些导演和武指设计的高难度动作，伤筋动骨是家常便饭。
对了，皇阿玛舌探小陶红的戏份，不知道要不要他这个替身上？
估计没戏。
替身演员就一工具人，高难度的，危险的，武打跳崖坠楼什么的，都是替身上；
床戏、吻戏、后宫戏和调戏良家妇女的戏份，皇阿玛肯定当仁不让……
“那个死跑龙套的，还不死去换衣服化妆，杵在那里干嘛呢？”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帐篷里，突然探出一颗中年人的脑袋，瞪着陈伟就是一顿臭骂：“还不滚过来化妆！”
陈伟一把提了军大衣，快步跑过去，口中连连赔罪：“哎哎哎，我错了我错了。”
“我这就化妆，这就化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