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狄奥尼索斯
一周后的深夜。
中心区亮如白昼，从城市边缘也能隐约可见高楼大厦间隐约闪过的全息巨鲸或者华丽的花船。
对于平民区压抑劳累了一个白天的人们而言，美好的夜生活也远远没到该落幕的时候。
尹澄熟练的从窗户翻出房间，贴在霓虹灯广告牌后攀至屋顶。
遮住视线的不一定是黑暗，还有光。
尹澄站在屋檐上，模仿着老电影中的超级英雄俯瞰着整条街区，随后扬起手里的折刀，双手握住刀柄，以殉道者般的姿态对准胸口猛然刺下。
葡萄酒从胸前的伤口中涌出，渗入尹澄全身上下的衣物中，将其扭曲成绣着葡萄藤纹饰的酒红色精制西装以及黑色的衬衫和高筒礼帽，最后汇聚在面部凝结成面具。
面具玫红色的底色上，两短一长三条黑色弧线组成一张极简风的笑脸。
“动作太浮夸，显得很中二。”
写手如是评价。
尹澄脸一红，好在有面具遮挡看不出来，
“咳，这你别管，我乐意。”
“反正尬的不是我。相比这个，今天是酒神的首秀，准备好了吗？”
………
“……也就是说，你不是单纯的程序，而是正坐在电脑前和我语音通话的真人？”
尹澄将手机贴在耳边，装作打电话的样子。
面板突然出声的时候，尹澄理所应当的惊呼一声，并理所应当的被当成奇怪的人，哪怕现在都有乘客偷偷瞄他。
“嗯哼，你称呼我‘写手’就好。而我的目的就是让你成为主角。”
写手理所应当的说。
“哈？”
尹澄半惊讶半疑惑地感叹，随即发现自己的声音又高了几个分贝，落在他身上的奇怪目光更多了。
他压低声音问道：“等下，为什么会选我啊？我自己都不觉得我是当主角的料，你确定？我能拒绝吗？还有，你为什么要帮别人成为主角？这样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停停停！我一个一个回答。”
写手打断了尹澄连珠炮似的问题。
“先回答我为什么要帮你成为主角吧：因为这就是我的工作。”
“更具体一点，‘通过引导重要角色的行动改变世界的走向，同时将过程作为‘故事’记录下来’便是‘写手’的工作。”
“主角不是我选的，‘书’会自己选择主角。你会被选中就代表你有独属于你自己的才能。”
尹澄好奇道：“我的才能是什么？”
写手：“都说了你不是我选的，我也看不出你这条咸鱼有什么才能。”
尹澄：……
“咳，至于你能不能拒绝，事实上我没办法直接影响到你所在的物质世界，当然无法强迫你。但我不建议你拒绝。”
写手非常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并扔出了一个“炸弹”。
“因为按照原来的剧情走向，你的父母很快就会被一群街头黑帮杀死。”
“……”
第一个念头是怀疑。
第二个念头是绝望。
未知可以是网络游戏的坑逼卡池，也可以是怼在太阳穴的左轮。
当弹仓里填进一发子弹，哪怕厄运降临的理由再扯淡，尹澄也无法忽视哪怕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尹澄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了，我干。”
………
“别，别过来！”
帮派混混跌跌撞撞地跑着，结果被自己同伴的尸体绊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段葡萄藤缠上他的脖子，再缓缓收紧。
尹澄从另一具尸体上拔出折刀，漫步在平民区沉默的街道上。血染红了沥青路，他平静的踏过去，飞溅的殷红没能侵染酒红色西装，就如一滴墨无力染黑整片黑夜。
这片区域更靠近城市边缘，与贫民区接壤，执法者不屑来没油水的地方，平民又不敢反抗暴徒，于是这里便成了不入流帮派的天堂。
原本几天后会杀死自己父母的几个混混已经倒在血泊中，他们正逃窜的同伙看起来也毫无报仇的打算。
“你父母死亡的未来应该已经不存在了，要回去吗？”
尹澄回想起刚刚在他们据点里看到的景象，叹了口气。
“算了，除恶务尽。再加会班吧。”
“不讨厌杀人吗？”
“用完新手礼包后就不怕了。”
所谓的新手礼包是一段取自一个末日风格平行世界某个居民的记忆，内容包括热武器使用经验和近身械斗的技巧。
以数据的形式被具现化的记忆是“写手”能够直接影响到所谓“书中世界”的极少数手段之一，而且只能对自己笔下的主角使用，此外还有“需要对方主观同意”等诸多限制。哪怕如此，这东西似乎在写手的世界里也不是便宜货，上一个负责尹澄的写手似乎便是因为试图贪掉新手礼包而被领导开除。
废土世界的战斗技巧自然不可能是训练营里安心培养出来的。哪怕情绪和见解这些带有记忆原主人主观色彩的内容都被删除，以第一人称旁观自己杀死一个又一个人的感觉也不美妙。吸收完记忆后，尹澄当场趴在地上吐了个死去活来。
完全没使用过这些技巧的身体还需要慢慢磨合，但仿佛亲身经历过杀戮的尹澄心态上必然会发生变化。哪怕道德底线没变，可杀几个人渣却不会再有心理负担。
“况且总要习惯的不是吗？”
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刻，尹澄就无法脱身了。按写手的说法：“替身使者是会互相吸引的，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
“所以我的伤口往外冒酒也是因为你的介入？”
“这是你自己的缘故。”
“哈？你是说我体内流淌的是酒？”
你怎么不说是蛋黄酱呢？
唔，不过万一是真的，以后是不是可以通过卖血……停停停，血液是酒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好吧？！
“当然不可能。”写手回答。他顿了顿，接着说：“之所以会流出酒，是因为你的‘真我’是狄奥尼索斯。”
.........
如果将社会比作一辆列车，那么身处社会之中的个体便是构成列车的零件，被裹挟着行驶在看不到终点的莫比乌斯带上。
零件理应服务于整体，哪怕齿轮拥有自己的欲望，也只会被裹挟着向被要求的方向旋转。
而“叛逆者”顾名思义，是一群不甘做“时代想让你做的角色”的离经叛道的人。
当齿轮的意志与列车行驶的方向背道而驰，自身的欲望又强大到无法被世俗思潮轻易扭转，便会被身为人群意志的列车排斥，从而脱离列车，成为独立的个体，即：真我。
这时候，如果再受到外部刺激，意志便会反过来影响物质世界，即“角色扮演”。
“真我”会以经典文学影视作品中的形象出现。虽然扮演的角色千奇百怪，但无一不是扮演者真实自我的具象化，如尹澄理解中的“狄奥尼索斯”代表“享乐主义”。
简而言之，“叛逆者”是一群“扮演自己”的人。
………
“啧，希望别跑太远吧，不然很难找的。”
正在追杀的尹澄喃喃抱怨道。
可能不太适合用幸运来形容，但至少不算倒霉。最后的几个混混不仅没跑，还打算埋伏他一手。
“去死啊！你这怪物！”
当尹澄走到交叉路口的时候，两人握着柴刀从墙角跳出来，第三人则躲在一人身后举起手枪，将枪口对准尹澄。
“怪物？”
尹澄嗤笑着重复。
随手一挥，凭空出现的酒液构建出两道厚重的水幕挡住了挥砍，子弹也在冲进酒液中后失去了动能，无力地缓缓下沉。
“我？怪物？那你们是什么？”
子弹掉出水幕的一瞬间，水幕重新化作两团酒液瞬间裹向手持柴刀的两人，一团裹住混混的头部，简单粗暴的令其在挣扎与恐惧中窒息。
另一团酒液则通过毛孔直接渗进第二个混混的体内。
效果立竿见影，混混全身泛起不正常的酡红，眼球立刻布满血丝。他转过身，挥刀向持枪的同伴冲去。
持枪混混惊恐之下将枪口指向同伴，然而双目猩红的同伴明明被子弹打中也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失去了痛觉。
醉酒，迷狂。
他尖叫着扣动扳机，然而枪口却突然陷入叛逆期一般沉默下来——没子弹了。
在绝望的目光中，混混被自己的同伴砍倒在地，手里的枪甩飞到尹澄脚边。
尹澄招招手，一条葡萄藤盘绕上最后一个站着的混混的脖子后缓缓收紧。陷入醉酒状态的混混无视了窒息的痛苦，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挥刀砍向同伴血肉模糊的尸体。
今晚，他杀了八个人。
仅仅八个人，器官贩卖，运毒贩毒，街头抢劫，拐卖女性……《刑法》上来钱快的活全都干过不止一次。那个出租屋里胡乱堆着几个半透明的无菌箱，里面的器官明显不能使用了，大概是交易剩下的。
“呼～八个人就能做到这种规模，不得不承认，你们个个都是人才。”
尹澄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居高临下讥讽道：
“留在阳间着实是屈才了，送你们去阴间当鬼才，不用感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