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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谁的心里没毛病

梁珍妮很久没来吴丽芳的心理工作室了,这里室内的功能设计有些改动,不过氛围依然让人舒适。三年前她换了四次医生,只有吴丽芳和这间工作室能让她进来就感到轻松,她喜欢这位五十多岁胖胖的阿姨,能让她立刻想到自己的母亲,如果母亲一生顺遂地活着,应该也会在岁月的沉淀中成为圆滚滚的胖阿姨,母亲的骨相并不突出,当年浑身瘦骨嶙峋时她脸上都肉嘟嘟的,她本应和吴医生一样长着富态的福相。

吴丽芳问:“三年没回来,中间问你几次也不好好回答,你的呕吐症复发过没有?”

当着面问,梁珍妮是有问必答:“我是黄金剩斗士,没男人,没机会吐。”

“就是说在这三年里你没有发生过性行为,所以你的呕吐症没有发作过,但你能来,是因为你准备再次进行性行为,那我想问一下,你这次是打算主动治愈性行为应激性呕吐,还是只想在又一次被动接受时保持镇定?”

“和过去一样。”梁珍妮挑了挑眉毛,露出个你知我知的表情。

吴丽芳清楚三年前收购案的内幕,因为梁珍妮成功搞定万合之前的镇静治疗出自她的手笔。当时梁珍妮提出这个需求时吴丽芳万般不解,但梁珍妮说出那句“我很需要这份工作”时的恳切让她这种见惯了各类病人,听过无数奇葩心路历程的心理专家抽离了职业的身份,她只感受到一个无助的女孩把她当做救命稻草。

“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放弃接受更好的生活,但我很为你可惜。”三年后的今天,吴丽芳和过去一样为梁珍妮的人生可惜,好好的女孩子不知为什么执拗地自甘堕落,她再劝梁珍妮接受催眠,“你的压力太大了,哪怕试试浅催眠也比只靠药物和心理疏导有效。”

梁珍妮随意地摆了摆手,根本不考虑医生的提议:“算了吧,你不是说了吗,我个人意识太强不好催,你别费劲了,我们互相放过好不好?”

吴丽芳嗔怪:“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不信任我。”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梁珍妮绝对说的是实话,“但是有些事只能烂在我自己的肚子里。”

吴丽芳劝不动她,梁珍妮的倔强从过去到现在始终如一。

“行吧,看来该换治疗目标的是我,不求把你治好,但求你不厌男,多么漂亮个姑娘,生生把自己扛老了。”

“独身的女人青春永驻。”

梁珍妮像对喜欢的长辈一样对吴丽芳撒娇,到现在为止只有这个医生知道她最多的秘密,但梁珍妮依旧将不可为外人道的过往拦截到她的15岁,在那之前的一切她守口如瓶。

诊疗开始,梁珍妮开始重复倾吐她发现自己有病的端倪,那些少年经历吴丽芳早已烂熟在心,但除此之外梁珍妮不会给她讲其他的故事,她只能一次次在相同的讲述里一段一段抽丝剥茧,找到新的有可能打开梁珍妮内心症结的钥匙。

这很难,因为梁珍妮明知自己有病,却刻意隐瞒真正的病源。

梁珍妮有病,第一次发现时她年纪还小,那时她不能确定这是病,而且是个不好治愈的疑难杂症。

那年,梁珍妮被高年级的男生拉到校外的小巷,她从男生的眼神看出来他想干什么,她拼命反抗,但男生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安静下来,他说:“你是孤儿,没人真正关心你,我没成年,你就算报警把我判个劳教也关不了多久,可到时候你才是失去所有的那个,把事情闹大对你的损害比我大。”

梁珍妮相信他的话,拥有正常生活的人无法真正和她感同身受,她只要稍微预想宿舍里的人对她的议论,她就不由自主想起了母亲,她的母亲何尝不算是死在流言蜚语之中的呢?名声不好的女人似乎活该命如草芥,梁珍妮永远忘不了母亲死后周遭女人眼中流露的嘲讽,她们没觉着那场意外有蹊跷,而是觉得一个浪荡女人的死是罪有应得。

男男女女的事是不能敞开讲的,无论她日后做什么,怎么做,昭彰正义的前提是她首先能离开所有了解她的群体,她不能活在熟知她底细的环境中,不到离开的那天,再大的委屈也要忍。

“好,随你便。”梁珍妮放弃了挣扎,既然逃不掉那她就接受命运,她已经习惯了接受不公,生活早已在点点滴滴中告诉她,人和命运的斗争哪头也不会一直赢,厄运处于上风时,挣扎是多余的,顺势而为,等能翻身的破绽出现才是自保的唯一方式。

梁珍妮的乖巧让男生兴奋得像发情的野狗,他喘着粗重的气息扑向上来,他强硬地剥开她的衣服,轻松扒下她宽松的校服,当男生看见梁珍妮穿的不是胸衣居然还是小背心时,激动地吠叫起来,青春的蓬勃让他坚硬如石,他伸出舌头撬开梁珍妮的牙齿将她的口腔灌满他粗壮的舌根,不住在梁珍妮的身体上摩擦。

然而就在男生即将打开梁珍妮的入口,他的舌尖刚刚撞上梁珍妮粉红的小舌头时,他敏感的味蕾尝到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接着,他的嘴里开始灌进各种腥臭黏稠的液体!

尖叫,划破长空的尖叫,梁珍妮从没听到过一个男生的音域能比女生高那么多。

男生叫着,蹦跶着,光亮透白的身体在黑暗中格外明晃晃,他指着自己的嘴,边蹦边往外呕,他的脸上糊满了白绿相间的呕吐物,脖子上也沾了不少。梁珍妮晚上吃的馒头和蔬菜,现在它们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梁珍妮也并不好受,她躺在地上哗哗地呕晚饭,抽筋的舌根几乎把自己呛死,她忙翻身起来脑袋向下往外倒,把自己当成个处理垃圾的兜,直到胃里倾倒一空她才停止。

吐完,梁珍妮抹了抹嘴,看着还在边蹦边呕的男生,咯咯笑起来,她穿上衣服,把男生的衣服往他手里一塞,安慰似的拍拍他,说:“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梁珍妮步伐跃动,空荡荡的胃令她周身轻盈,身后断断续续的咒骂和干呕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她走出小巷,她笑得更大声了。

晚风穿过巷道,带来酸腐的气息,第一次被迫尝试禁果以失败告终,梁珍妮在酸腐的空气中闻到了异常的馨香,和九四年秋雨那夜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一夜久久回荡在梁珍妮的脑海中,风吹来的腥气让她倍感舒爽。

如果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的呕吐则让梁珍妮意识到她是真的病了。

大学时代,本院学长向她告白过三次都被她拒绝。其实梁珍妮并不讨厌他,一向对男性有偏见的她到了学长这儿却产生了罕有的欣赏,虽然拒绝了学长的追求,可并不影响她认为学长是个优秀的人,她只是单纯地和异性保持距离,这样才能让她有安全感。

然而大三那年,学长的温暖还是俘获了梁珍妮敏感的心。

一次朋友的生日聚餐后,学长拉梁珍妮来到校外的出租屋,他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那些囊括了吃穿用度的所有东西都完美契合了梁珍妮的喜好,他说那些东西他已经准备了三年,其实他还想接着准备到梁珍妮毕业再告诉她,因为他知道梁珍妮出自福利院,能顺利上大学很不容易,他本不想影响她的学业,可实在太难忍了,他实在按捺不住对梁珍妮的爱,甚至为了爱情他放弃了梦想学校的研究生,留在本校读研,只为陪着梁珍妮。

看着那一地的礼物,听着学长好听的声音讲着真挚的告白,梁珍妮赫然发现一向大大咧咧的学长居然对她的生活了解得透彻具体,她感动至极,学长的细腻让梁珍妮满是防范的心丢盔弃甲。

试试看吧!

初心萌动的梁珍妮决定试着接受学长,她不是没心的人,理智的逃避比不上一千天的用心对待,那一刻,她甚至想到了自己的另一种人生——忘记过去,过普通而幸福的生活,做个只为自己负责,没有负担的人,经营只属于自己的日子。

梁珍妮克制着高速搏动的心跳和学长半推半就地倒在了一起,被子是温暖的,他的手是温暖的,他双唇呼出的气息是温暖的,一切恰到好处。

学长的腿搭在梁珍妮身上,他露出了矗立的雄峰,就在这时,梁珍妮的胃毫无征兆地翻江倒海,她克制不住胃里疯狂的颠扑,冲进洗手间猛烈呕吐起来!

学长惊慌地敲卫生间的门,梁珍妮抬头,蓦然在镜中看到一张被现实鞭笞的脸。

明明她的脸柔和好看,身高挺拔又四肢纤细,一段好感情的初始条件她什么都有,可她就是没有过普通人生的资格。镜中这张酷似母亲的脸胆敢异想天开的憧憬忘记母亲过另一种生活,无耻!

梁珍妮狠抽自己两巴掌,这是提醒,她这样的人注定要走和大部分人不同的路。

卫生间的门打开,即便冲过很多次厕所,浓重的腐朽味还是弥散出来,梁珍妮下意识的认为学长会厌恶地嫌弃她,正在想该如何掩饰自己的难堪,可学长却只是担心地拉起她就要出门:“不舒服吗?我带你去医院。”

感动决堤,洪水倾泻般将她卷进巨大的抱歉中,她穿好衣服,低下头哽咽:“对不起。”

她说不清这句道歉是说给谁的,学长还是她自己,但从此以后她拒绝再见学长,有他的场合梁珍妮都会避开,路上远远看到他,她会重新换条路走。

一年后梁珍妮毕业了,离校前收到了学长放在她宿舍门口的箱子,里面是他攒了四年,关于梁珍妮喜好的所有礼物,他守住了他的承诺,说四年就四年,他真的有在守护她。

梁珍妮处理了所有行李物品,只抱着这个箱子一家家找租住的房子,整个过程中她情绪平稳,直到她终于租到房子,在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世界里,抱着箱子嚎啕大哭。

这一局和命运的相争,她败得彻彻底底。

人的一生可以遇到很多种爱,但没有几个人能每一次都能邂逅扎根心底的纯真感情,梁珍妮从不奢望罕见的幸运能降临在她头上,于是她存留好那个箱子,杜绝之后一切明着暗着的爱的试探,她不想治自己的“病”,因为最好的她已经经历过了,其他再没必要。

直到三年前的巨鼎收购案,当梁珍妮听到万合在饭局里随口说出“南跨工程”“双石镇”“西北仪器零件厂”几个特殊的字眼时,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陆和平对她的要求:拿下万合。

梁珍妮找到吴丽芳,见了很多名医都不能让她放心把自己交托出去,可是偶然在电视上见到吴医生的介绍时她感觉到这个人有一种很熟悉的亲近感,既像她的母亲,又像另一个也同样说话温柔但眼神坚定的人,那个人对她来说和母亲一样重要。

于是吴丽芳知道了梁珍妮人生中的一半秘密——去世的双亲、福利院的生活、被欺负的少女时代以及迫在眉睫的收购案细节。

她瞒着关于父母的死和零件厂枯宅中那个红彤彤的梦,吴丽芳多次通过沙盘模拟出过她的梦,都被她隐瞒过去,但吴丽芳很清楚她呕吐的症结就在那个红色的梦里。

三年前最后一次心理疏导时吴丽芳提醒梁珍妮:“有些梦境很难分辨好坏,不一定能让你笑的就是好梦,要警惕。”

她给了梁珍妮一个小巧的闹钟,她说响声是可以抽离梦魇的门。

多巧,梁珍妮过去也有一个小巧的闹钟,只是那个坏了,只会震不会响,但那个可是梁珍妮长久带在身边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