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瘟神
政策会后的一周,梁珍妮过得是焦头烂额,陆海变本加厉地搞针对,他不能直接开除梁珍妮,只能逼她自己离职,陆海明里暗里给梁珍妮办难堪,还扯出一堆事来限制她的行动,陆海大言不惭地当众介绍他新学的兵法:关门打狗。
梁珍妮也不是吃素的,陆海拉了大股东肖云当帮手反而让她找到了拿捏他的口子,陆海大概是忘了上学做题时常用的解题思路,条件越多可以突破的破绽就越多,有的时候帮手多了其实都是留给敌人攻击的机会,人心不可测,生意场上没有永恒的一条心。
就像肖云,他站队陆海只是源于按照巨鼎的计划,分到他的资源没达到他的标准,在梁珍妮和陆和平的一番试探下,肖云果然吐了真口,一旦巨鼎能把部分利益分配稍微倾斜,他愿意转投陆和平麾下,只要钱够数,成本低收益高的快钱谁都愿意赚,落袋为安稳妥为上。
在陆和平的操作下,梁珍妮即将和万合见面,他们的相约程序复杂,梁珍妮得在赴约前重启三年没碰的心理治疗。
虽然已经和吴医生约了时间,但一想到万合梁珍妮就恶心,她在一个寂寂无人的夜把车开进了零件厂,她不死心,还是想碰碰运气,如果晚上没有意外让她顺利把东西取出来,那她就连心理治疗都不用做了。
这一次梁珍妮没有贸然下车,她只是将车减了速缓缓开进秦岭,伪装成普通的过路车。
她经过零件厂的厂区,路过家家户户几乎都灭了灯的十栋楼,路灯微弱的道路上空无一人。
万物静好,平静的开头让梁珍妮振奋,汽车即将抵达危桥区域,她已经想好了一会儿把车停在哪儿不容易被人发现,想好了这次精简些工具,还把怎么处理现场的顺序捋了一遍,梁珍妮似乎看到了得手的希望。
然而现实打脸来得猝不及防,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石河居然在午夜时分坐在库管院落的必经之处——危桥的石墩上!
瘟神!
梁珍妮气得胸腔鼓起,简直要爆炸了!她脚踩油门将车疾速驶过危桥区域,不能让石河看清她的车。
驶离了石家寨村路灯就没有了,待梁珍妮上了回城的大路,这才回过味儿来,石河到底是干嘛的,为什么每次凌晨都在枯宅附近?
她把车停在路边,打开《末世逃杀》戳中埋藏在好友中的黑色头像输入四个字:石河?陈钊!
消息刚一发出,那边头像又是立刻点亮,每次都像在等着她似的,那头像也简单回复了四个字:收到!稍等。
等,又是等,没完没了地等!梁珍妮怒火中烧地走下车,站在车边回望那片掩埋在黢黑空寂中的区域,那里真是个奇葩的地方,过去她最恨的地方现在出现了最讨厌的人,石河让她烦透了!
一夜无眠,梁珍妮看着镜子前头发散乱的自己,她想了一晚也没能把石河、零件厂、石家寨村和仓库院落里的东西联系到一起,每样看似都很近,可细细想来谁和谁都不靠,她恨不得把自己脑袋开瓢了。
稳住,梁珍妮对自己说,发疯也要等到事情做完以后,保持冷静是应对一切麻烦的基础。
百安市社会福利院。
梁珍妮提着大包小包和门房大爷嘻嘻哈哈打了招呼,门开一瞬,她焦躁一周的心情顿时舒缓了下来,现在只有这里和这里的人能让她平静。
见完了老师,梁珍妮走进操场,12岁的向心正背对着她坐在秋千上,她低着头,长长的马尾垂在身前,她应该是在看书,秋千微微晃动,微风轻拂她额角的头发,这幅场景松弛极了。
梁珍妮从后面推起秋千,向心一惊,却在看到是她时嘴角向上扬起大大的弧度,惊喜地招呼道:“妮妮姐!”
两个人好一番拥抱,三年未见,向心高了不少,身形也从儿童初步有了少女的雏形,梁珍妮疼爱地端详这个她资助了十年的孩子,她很庆幸向心有在好好地长大,因为她的眼神干干净净。
向心只有一个缺点令梁珍妮不满,她扯着向心的衣领不开心:“给你买了多少好看的衣服为什么不穿?你这样真的很没有审美哎。”
“不好看吗?好看呀!”向心拉着自己旧旧的运动服大大咧咧地说,“那些太小公主了,我不爱。”
“土锤!等你当不了公主那天就会知道,没有在公主的年纪做公主是件多么懊恼的事,等你成了我这号中女你就只等着后悔吧!”
“我这叫低调,我妈说了,没人保护的女孩子一定要低调,在保护不了自己的年纪被人盯上弊大于利。”向心小大人似的传达成人的教导,这让梁珍妮心酸,只有经历过苦难人才能将人生总结成谶语。
梁珍妮问向心:“阿七姐快出狱了,你开心吗?”
“当然开心!谁不喜欢和自己妈妈在一起生活?”可能觉着自己说错了话,向心连忙补充,“和孙妈妈王老师在一起,和你还有大伙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彩虹屁少女!”梁珍妮勾了勾向心的鼻子,有些担忧,“你还小,可能谈起这些对你来说早了些,但我还是想问你,如果和妈妈一起生活,坎坷,冷眼,难听话或许还有很多不公平,你做好接受的准备了吗?”
向心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早准备好了,妮妮姐,你问得不算早,我妈两年前就问过我了,她说我可以选择不跟她生活,这样就没人知道我的妈妈杀了我的爸爸。”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要和妈妈在一起,妈妈没有错。”向心十分笃定,“你不是告诉过我吗,做错事的人才应该付出代价,没有错的人不该因为坏人的迫害而沦落。妮妮姐,妈妈说这是命运安排的劫数,但我觉得妈妈少说了后半段。”
“是什么?”
“命运安排什么是它的事,但接不接受它的安排我自己说了算。”向心稚嫩的脸上此刻透出了与年纪不符的英气。
梁珍妮动容,不后悔她十年来的坦诚相对,小孩子只是小不是傻,与其对他们讲善意的谎言不如开诚布公让她们知道现实的真相,然后把选择权交给他们自己,让她们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十年前,梁珍妮大学毕业刚进入外企工作,离开福利院后的每年秋天她都会回来看看,也就是在那年秋天她见到了刚被送进福利院的向心,两岁的小姑娘乖乖趴在民警的怀里,怯懦的眼神中布满惊恐。
向心的母亲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而她杀的则是她的丈夫,向心的亲生父亲。
因长期遭受家庭暴力,向心的母亲在一次濒死前愤然反击,她的杀人意图明显,动机清楚,早已超过了自卫的界限。
公审当天梁珍妮坐在旁听席,她听到被告席上的女人坚毅地自辩:“他不死,我和女儿就得死,我死是我的命,我认,但我的女儿不能因为我的命不好而送命,她的命,我不能替她认!”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那一刻,梁珍妮当即决定:她要资助向心!
对刚刚工作,没有任何扶助的梁珍妮来说,资助一个幼儿无比艰辛,但她心甘情愿,因为她不放心别人,世上有太多好心人用“善意的谎言”剥夺他人本该知道的真相,善良的人没有错,但好的出发点用在不该被蒙蔽的人身上就是怯懦的妇人之仁。
梁珍妮太知道怎么才算真的为向心好,将冷酷的现实摆上台面,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复述复杂的人性因果,将向心对命运的选择权交到她自己手上,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消化,最终做出对得起自己的选择。
她的母亲不藏着掖着,梁珍妮也不应该藏着掖着,向心曾在初建成人世界观时问梁珍妮:“别人都不告诉我爸爸妈妈的事,你为什么跟他们不一样?”
梁珍妮的回答很坦然:“我们这种天崩开局的人,既然从一开始已经与别人不同了,那就好好走跟别人不同的路吧,人生百转千回,我倒觉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屈服的豁出去斗才有机会遇到新的拐点,谁的路走得更长久谁就是赢家,莫问起点,剩者为王。”
梁珍妮不顾劝阻,大大方方带向心去监狱和母亲会面,让向心的任何成长阶段都没有缺少母亲的“陪伴”。向心母亲因表现良好两次减刑,看着她们母女其乐融融庆祝的温馨一幕,梁珍妮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一个能在泥土中变出萝卜花,不曾对生活丧失希望的女人。
“很高兴,你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长大。”梁珍妮欣慰地拥抱向心,她怀里的是她重新养育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