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拜纳垢教众
莱昂和远道而来的工程师一起谈论了许久，南方州和北方州的战事，令人心神不宁。
等他回到房间，壁炉烧得正旺，两张床，靠窗一侧铺了一层皮毛毯子的床榻上，年轻小伙做了噩梦般眉头紧皱，琳达躺在兄长怀里，脸颊紧紧贴着他胸口，依偎一处。
二人颠簸数日，骨子里的疲惫得到释放，已然沉沉睡去，发出浅浅鼾声，进入梦乡。
壁炉的铁架子上，放着一份尚未动过的晚餐，还冒着热气，旅店伙计服务没那么周全，不用想也知道，两个孩子给他留的。
“睡得真香。”莱昂看到他们的睡姿，于是将自己的毯子盖在兄妹俩身上，细心地掖住被角。
做完之后，英俊男人一个人坐在木桌前，草草解决这顿晚餐，煎焦的培根口感咸脆，三条手指长的油炸黄鱼，拿起仿制帝国餐桌最常见的餐刀，将小块黄油涂抹在黑麦面包，卷着培根一起送入口中。
口感属实粗糙，又干又噎，尤其搭配培根和煎鱼，尤且难以下咽。
应该再多要一份黑莓果酱，莱昂心想，手边一大杯的格瓦斯发挥了作用，满口停留迟迟不下的面包和鱼肉被酒液冲刷，滑入肚腹，略微苦涩的酒水，似乎再适合不过。
在廉价的油灯下，思绪乱飞，来到了基斯里夫，自己也习惯了这种北境苦寒的食物搭配。
“明天，要开始寻找线索了。”莱昂一双黑色眼眸凝视微弱烛火。
油灯吹灭，黯淡光线里，男人径直走向空床榻。
外面黑漆漆的风雪之中，一道倩影正在房屋空隙之间来回穿梭，不妨看出矫健身手，每一步都在朝着既定目标靠近。
她踮起脚尖，悄无声息爬上一堵矮墙，一身深黑与周围融为一体。
不足十五步之外，窄巷尽头有三个手持提灯的人，中间比左右高出半头，身形高大，他们都隐匿于长袍之下，不露面貌。
普通人不会在宵禁时刻出门，出门的不是普通人。
矮墙上，维妮娅身穿黑色契卡潜伏套装。
黑色的兜帽披风，黑色的皮面长靴，内里一件深棕色紧身皮革套衫和贴边长裤，面戴一副面罩，唯独露出一对浓厚烟熏妆的妙眼，活像一只蛰伏的夜莺。
灯光映照在雪地，在一辆马车前窃窃私语的几人影子似乎融为一体，不多会，一个身穿破旧羊皮大衣的胖子匆匆赶到，皱塌塌的面部几道乌紫色淤痕非常显眼，像是身后尾随着什么，他时不时扭头观察四周动静。
胖子呼吸急促，他还是压低声音，对着中间黑袍人鞠躬，“导师。”
声音传来，维妮娅黛眉微皱，认出了胖子身份，“运木炭的商人......”
这个位置角度刚刚好，观察他们一举一动，勉强能听到对话，女秘警决定先调查清楚他们在此密谋的动机。
“亲爱的启蒙兄弟，救赎者大人吩咐的事情，办妥了？”中间手持提灯的黑袍人开口了，声音尖锐刺耳，猫爪划过玻璃的声音，令人不适。
“是的，启蒙导师，我遵照了约定。”胖子毕恭毕敬地弯腰应道。
他走向四轮板车，从货仓堆积的煤渣袋子里掏出许多腐朽之物。
矮墙上的维妮娅屏住呼吸，大感不妙，眼眸死死盯向撑开的袋口，从里面拿出来的不难辨识是大量武器、盔甲。
还有一个小袋子，胖商人将缠绕袋口的麻绳解开，他双手轻轻捧出一枚圆形物体，递给中间黑袍人。
那东西在灯火下表面泛起深绿色光泽，女秘警敏锐察觉到空气中浮动的魔法波纹，还有若隐若现的异端符号，她看到一个交叉尖角的“品”字，维妮娅下意识全身绷紧，瞳孔放大，那是象征腐朽、疫病、堕落的符号。
邪神纳垢印记。
“很好，很好。”
仔细观察深绿色球体，高大黑袍人满意颔首，双手十指相点，半合十，“那些尊崇伪神信仰的凡人们，至上的仁慈之神给予了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这座令人反胃的城镇需要一场彻底净化，而我们便是传播仁慈福音的使徒，他的花园将向我们敞开~”
胖商人难掩激动神色，他跟着邪教教众一起齐声诵唱，“赞美仁慈之父~”
片刻后，高大黑袍人终于伸出布满疮口，脓包的手，夸张浮肿，就像长久浸泡海水的溺亡者，“你已在至高无上的他面前证明自己具有价值，亲爱的启蒙兄弟，伟大之父的恩典，很快会降临在你的身上。”
恶心的大手不断滴落黄色黏液，按在胖商人的额头上，宛如牧首为新生儿的洗礼。
“赞颂仁慈之父~”
“赞颂仁慈之父~”
“啊~啊啊啊~~~”
升格仪式在维妮娅的冰冷注视下进行，胖商人浑身颤抖，全身心接受这份来之不易的赐福，他肥脸上的淤痕沼泽地里蟾蜍般鼓起，逐渐变得肿胀，白花花蛆虫从里面破开，它们大口大口吞噬血肉和脓液汁水，颅顶一侧，甚至长出一根枯木状的犄角。
来自邪神的赐福，使凡人堕落成恶魔。
“纳垢信徒，携疫者。”
一种深深的冰寒感在身上蔓延，她支起身子，从枪套里掏出两柄短火枪，肃清腐化是契卡秘警职责所在，维妮娅绝不会坐视不管。
而堕落者接下来的话语，令她暂停行动。
“救赎者大人已经洞悉神谕，一支侍奉仁慈之父的战帮从黑血隘口南下，他们将与我们一起净化这座污秽城镇。”高大黑袍人语调缓慢，“大人另有一件事吩咐给我们，亲爱的启蒙兄弟。”
“聆听您的吩咐！”携疫者低笑着。
升格之后，他脑海残留的余念被抹杀，仅剩下传播纳垢信仰的狂热。
“城内饥民多有教众，纠集他们，组织他们，趁愚昧凡人反应过来之前，抢先一步动手。”高大黑袍人撕下一块蠕动血肉，扔在提灯里，“救赎者大人还有吩咐，今天入城的外来者是个潜在威胁，他有帝国大使的通行证，尤其背后长剑，有可能挫败伟大计划。”
“那个帝国人...”携疫者想起了下午入城时候见过的家伙，魁梧高大，背着一柄长剑.......还有那个帮助自己的女人。
女人是这座城镇唯一良知，为数不多的好人，她应当获得升格恩赐，携疫者心中执念疯狂作祟，脑海有一串低语。
自己应该找到她，拯救她。
畸形的爱恋，携疫者低沉大笑，他感到喜悦。
如果维妮娅知道自己一念举措引来了堕落者注意，一定会盛怒万丈，她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只会憎恨自己没能看清救助者的真面目。
双手食指扣住撞针，只要微微用力，枪声便会吸引来城镇巡逻卫队，也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与混乱。
契卡秘警不在乎。
抬手，她最后毫无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夜莺自矮墙飞扑而下，开启猎杀。
寂静夜晚随即被两道审判之声打破，在建筑间回荡。
凌晨时分，莱昂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额前渗出细密汗珠。
一夜噩梦结束，像是中了幻梦咒，一睁眼便会忘记自己梦境里的一切。
浑浊的眼睛望向窗户外面，东方高耸群山的边缘露出一抹鱼肚白，一层厚厚霜冻凝结在玻璃表面，房间温度略有下降，壁炉内熊熊燃烧一夜的柴火，只剩下一堆灰烬，从隔壁房间传来低沉的鼾声，此起彼伏，夜晚的篝火宴会结束了，旅店内部重归平静，孑然无声。
“呼——”莱昂按揉额头两侧，长吐一口气，恢复了清醒。
洗个冷水澡，换身干净衣物。
门上响起了沉重的敲门声，连续不断。
推开门，维妮娅站在门口，和莱昂面对面。
“奥尔多赫小姐，你.....”
“帝国人，你说对了。”维妮娅面色阴沉地打断，她脸颊还有血污，黑色斗篷沾染了不同颜色浓稠液体，莱昂注意到她手肘缠绕厚厚一圈绷带，一幅遭遇袭击的模样。
“你.....”
“听我说完，我不该轻易插手某件事情，酿成可怕的后果，现在.....我想请求你出手帮助。”维妮娅直盯着他的眼睛，用不情愿的语气，说出最诚恳的话语。
莱昂没有过多追问，他点了点头，“现在吗？”
“是的，趁时间还未过去太久。”
片刻后，两人骑马穿过空荡荡的建筑，在阴沉天气中显得高大而阴森，塞普里奇的一切都紧挨着。
砖墙上盖着荆条和茅草搭建的扩建部分，房屋的门楣俯视着狭窄的小巷，遮住了光芒，使泥土、稻草和鹅卵石沉浸在深深的阴影中，有些街道即使在白天也见不到阳光；
到了晚上，它们干脆成了阴暗的深渊。
塞普里奇的重要位置，冒出了许多守卫，成群难民被装备精良的哥萨战士驱赶前往城镇北面聚集地，似乎一夜之间，整座城镇进入军事管制，走在街上的人少了不少，戒严令已经下达。
一些小贵族挤在波耶贵族内堡庄园的大门前，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家伙此刻在大声抱怨那个颁布戒严令的家伙。
本地或外国来的壕商们也纷纷加入抵制队伍，他们着急在冬至节之前运送最后一批货物、物资，尤其是粮食。
南方正在打仗，贪婪商人像闻到血腥味的角鲨，决不愿轻易放弃这一个大发横财的机会。
“运送木炭的商人，还记得么，他是邪教徒，昨晚我亲眼看着他异变成为腐败携疫者。”维妮娅语速很快，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一共四个，我杀了两个，逃走两个，邪教徒教团密谋在城镇掀起混乱，好让一支诺斯卡战帮趁机攻占这里。”
二人并驾齐驱，马背上的莱昂神情专注，“你是说，邪教徒教团？”
偌大的旧世界，海量人口也促使各式各样邪教徒群体出现，他们普遍摈弃秩序，拜倒于混沌邪神或其他邪恶存在，几乎所有邪教徒目的在于颠覆秩序，让混沌邪神控制一切，直至虚无，随着欲望进行各种亵渎仪式。
而邪教徒团体难以计数，小到一个传播异端学说的堕落者，大到成千上万的教团，往往在城镇遭受围攻时候，从背后偷袭，北方州的普拉格城因此沦陷过一次，全城数万居民被残忍屠杀献祭。
“对，邪教教团，我严重怀疑其庞大的规模存在固定集会场地，他们对话中‘救赎者大人’、‘启蒙导师’、‘启蒙兄弟’，很有可能构成严密组织结构，那是非常恐怖的。”维妮娅无比笃定地说道，她是对抗腐化的专家，“散兵游勇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凝聚一处。”
“我明白了，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
“是啊，他们藏在暗中....”维妮娅低沉应道。
她心情阴郁，因为胖商人异变的携疫者逃走了，还带走了那袋装有纳垢印记的不明球体。
如果当时有人愿意参与追击，邪教徒断无生还的可能。
没过多久，在维妮娅的指引下，二人来到几小时前激战的地方。
一整条深巷里面，最明显的矮墙已然是一堵残垣断壁，被强行撞开的痕迹，又有一把大火焚烧后的废墟，只剩下发黑的木炭和灰烬，勉强能辨识出角落里被摧毁了的四轮板车，碎木渣混合着煤碴，十米外的墙壁上都有少量残余物。
看不清残垣断壁中还剩下什么。
在这里和那里，他可以看到摇摇欲坠的木质房梁，房屋的尖顶依然矗立，不过已经变成了木炭的颜色，透过墙壁的缝隙，莱昂还看到其他东西的轮廓：弯弯曲曲的细长形状，散落在地上，碎成参差不齐的碎片。
“看那处缺口和碎石块。”维妮娅微微扬起细长脖颈，朝英俊男人靠去，手指着对他说道，“逃走的两个邪教徒从矮墙后面离开，我受了伤，没追上。”
这里本就是一片偏僻的区域，激战现场周围，仅有少量房子有人居住。
现在，不少人围在巷子口，谈论着昨晚听到的惨叫声、枪声，吵闹无比。
两支城镇卫队负责调查情况，同时他们也在保护现场，防止再出现不可控因素，从街道那一边，大步走来一个身披牧首长袍，头戴高顶冠帽的教区牧首和三名正教神职人员，正教会显然也收到了情报。
“厄孙之灵，赞颂伟大熊父！”牧首的声音压过了所有人，也吸引了莱昂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