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历史走向
虽然史弥远拒绝了赵昀的封赏，但该有的劝说环节必不能少，否则就显得皇帝太没有诚意，同时显得臣子的推辞是一种虚伪。
最终太师跟魏国公的封赏被收了回去，不过为了表彰史弥远的“拥立”之功，还是按照历史上的进程封了三孤中的少师头衔。
并且亲信郑清之担任经筵讲师，加上赵昀展现出的诚意跟示好，也让史弥远心中戒备暂且放了下来，他拱手转移话题道：“官家，臣还有一事启奏。”
“史相公请讲。”
“济王那边拒绝出居宛陵（宣城），臣认为他留在临安有逼宫生事之嫌，应当责令尽快出宫。”
史弥远口中的济王，就是曾经的济国公赵竑。
赵昀登基之后，按照传统给先皇诸子封王，赵竑就顺势成为了济王。只不过皇位被人给“篡夺”，他始终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拒绝了离宫出居宛陵的要求。
遇到这种烫手山芋，史弥远用强的话怕有损自己名声，于是就把这道难题甩给赵昀，反正在京师众目睽睽之下赶王爷出宫这口锅他不想背。
赵昀大概能猜测到史弥远的意图，不过此刻他脑海中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那便是大名鼎鼎的“湖州之变”！
历史上赵竑最终还是被迫离开临安，贬居湖州当个闲散王爷。不过他被夺走皇位的遭遇，引发了朝野内外很多人同情，当地渔民潘氏兄弟更是不满史弥远擅自矫诏废立。
于是乎就冒充山东“忠义军”李全的部队，直接冲入济王府架住赵竑，准备效仿黄袍加身！
赵竑这人情商虽低，但他智商还是没问题，很快就发现这伙人并非什么忠义军，仅是湖州当地一帮乌合之众。这要是跟他们联合谋反，怕是明年这个时候坟头草都得有三尺高，当机立断就选择跳反，主动向湖州驻军将领合谋平叛。
只是赵竑没有想到他的反正，并没有改变自己命运的结局，湖州之变给了史弥远很大震动，认为只要济王这个原皇储还活着，对他跟皇帝始终是个威胁。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派出心腹余天赐毒杀了赵竑，再伪装成自缢的假象对外宣布。
人是被干掉了，但手段太过于生硬，就算傻子都知道济王赵竑死的蹊跷。并且史弥远之前还做过诛杀宰相，矫诏易储等等行为，现如今又行诛王之事，这胆量简直要逆天啊！
瞬间朝野内外激愤，理学大儒真德秀、魏了翁，户部郎官张忠恕，大理寺评事胡梦昱等等一大批朝廷官员冒死上书。蜀中进士邓若水更是指责史弥远“夜矫先帝之命，弃逐济王，并杀皇孙。”
这下史弥远拉拢示好理学家的局面破产，不过他执掌朝政十几年打下的根基太深，硬生生靠着掌控台谏机构的言官喉舌，把那些弹劾他的对手全部贬官外派，展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权势滔天！
事情虽然平息了，但这却是史弥远的一次重大政治危机，如果能够加以利用并且顺势推波助澜，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解决了……
想到这里，赵昀开口道：“史相公，既然济王不愿意出居宛陵，那便迁居湖州（杭州西湖）吧。此地与临安府颇近，又是富庶繁华之地，想必济王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赵昀不知道历史上济王改迁湖州的过程是怎样，现在既然机会就摆在眼前，他不介意去顺水推舟。
湖州？
听到赵昀的建议，史弥远沉思了一下，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在把济王赵竑赶出宫这件事情上，两人是处于同一战线，湖州确实是一个相对合理的安置地点。
“官家圣明，臣即刻去办。”
史弥远拱手领命，然后躬身退出了垂拱殿，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赵昀重重呼出一口气缓解内心的重压。
别看他应对的非常得体，并且还学会利用阳谋大势给史弥远下套，实则面对这种站在巅峰十几年的顶级权臣，那种上位者威压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
平复了一下心境，赵昀继续阅览着桌上的奏章，这倒不是说他真有多么勤政，而是身为一名傀儡皇帝没有自己的心腹班底，各地文书就成为了他唯一了解外界的渠道。
哪怕很多东西经过了筛选，看到的不一定是全貌，但只要某些能结合脑海中的历史记忆，赵昀就能窥探出大致情形，可能这也算是一种天赋。
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流逝着，伴随着夜幕降临，押班王忠来到赵昀身边悄声提醒道：“官家，入夜了还是早些休息吧，太过劳累会影响龙体。”
听着王忠的提醒，赵昀抬起头望向殿外，隐约已经能看到天空中的繁星点点。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然后站起身来说道：“坐了一天确实有些酸楚，现在入寝也睡不着，要不我就在宫中走走吧。”
如果说赵昀来到南宋最不适应哪点，那作息时间绝对排的上号，古代基本上天一黑就到了睡觉时间，哪怕皇家不差那点油灯钱依旧是如此。
正常情况下皇帝要是睡不着，后宫佳丽三千还能整点活，赵昀从乡野少年到沂王再到皇帝连续“空降”，压根就没来得及选秀，漫漫长夜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堪比失眠一般折磨。
“是，官家。”
王忠躬身领命，立马吩咐殿内侍从准备仪仗。
“不用这么麻烦，就叫几个人点燃灯笼照路即可。”
赵昀无奈阻止了王忠“大张旗鼓”的动作，他真的只是想在宫中走走。
“小的遵命。”
说实话入宫接近一个月，赵昀还是第一次沉下心来仔细欣赏这座南宋王朝的皇宫，相比较明清紫禁城的雄伟壮观，这里更像是一座“小家碧玉”的江南园林。
之所以会这样，就在于南宋王朝真正的都城汴京，早已沦陷于金国之手，临安只能按照曾经京师的布局，打造成为一个缩小版的国都，皇城亦是如此。
踏着厚实的青砖地面，漫步在琼楼玉宇之中，许多路过的宫女太监见到官家，脸上第一时间都是流露出意外神情，然后才反应过来行礼。
对此赵昀都是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没有丝毫身为皇帝的架子。毕竟现代平等观念已经深入骨髓，很难在短时间内生出人格上的尊卑贵贱。
不知不觉赵昀走到了丽正门前，这里面是皇城的南门，官员们上朝往往进出此门。此时门前戍卫的殿前司禁军官兵们，乍一见到是皇帝过来，脸上大多是写满了诧异，还以为是发生什么重大事件。
只见这时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轻军官小跑过来，抱拳向赵昀行礼道：“皇城司巡视亲从官毕荣海，拜见官家。”
皇城司是宋朝宿卫禁军的一部分，顾名思义主要任务是执掌宫禁，职能部分与殿前司有重合。不过在宋朝立国之初，皇城司还担任着情报机构的职责，甚至在一段时间内还拥有了法司的审判权，堪称大宋版锦衣卫。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务情报机构往往会遭受到百官抵制唾弃，特别是宋朝这种重文轻武的朝代，士大夫怎会容忍头上悬着一把皇帝的利剑？
结果到了南宋时期，皇城司就彻底衰落成守大门的了，对内特务功能以及对外的情报功能纷纷废弃，就连最高长官皇城使都被宦官代替，比如赵昀身边的押班王忠，就是皇城司长官之一。
不过此刻赵昀关注点并不是皇城司的变革，他更多是好奇眼前年轻军官，于是乎开口问道：“毕巡视，你跟已故的毕太师可有关系？”
赵昀口中的毕太师，乃是南宋中期名将毕再遇。
宋宁宗时期主战派宰相韩侂胄掌权，曾发动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开禧北伐”，只不过最终结果却是一番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杠五。
数路北伐大军被金兵吊打，金国还顺势集结超过三十万兵马准备反推，就在宋军即将要战线全面崩溃之际，毕再遇挺身而出率四百八十骑为大军断后，血战灵璧凤凰山大破金国追兵。
引得世人评价：“开禧拥兵，诸将皆败，唯毕再遇数有功。”
要知道“毕”姓可不是什么传统大姓，放在皇城禁军这个范围内更是屈指可数，遇到这么一个同姓的巡视官毕荣海，赵昀很难不把两者产生关联。
“回禀官家，末将乃毕老太师族侄。”
仅是同族吗？
听到这个回答，赵昀不免心中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自己遇到了名将之后。
不过他并没有流露出来，相反还面带微笑的拍了拍毕荣海肩膀说道：“毕太师骁勇善战，曾令金人闻风丧胆，期望尔等后辈能以此为榜样，不负前人威名。”
虽说宋朝皇帝相比较历朝历代要亲民许多，但那是对共治天下的士大夫而言，底层普通军士可享受不到。
赵昀的亲切随和让毕荣海简直受容若惊，他从未想过有一日皇帝能给自己鼓励，激动之余用着颤抖的声音回道：“末将定谨遵官家教诲！”
“好。”
赵昀笑着点了点头，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借着烛火光亮发现眼前这批守门士兵，不知是夏日夜晚的炎热，还是面对自己这个皇帝情绪过于激动，脸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汗珠。
见到这一幕，赵昀转头朝着身后王忠吩咐道：“王押班，天气炎热拿些冷饮过来给将士们祛祛暑。”
“是，官家。”
王忠躬身领命，立马下令让身后随从去准备。
简单的一声吩咐，听在守门的皇城司士卒耳中，却让其中很多人瞬间红了眼眶。
要知道皇城司自从沦落成边缘部门，特别是最高长官换成太监之后，几乎在整个皇城宿卫系统里面遭尽白眼。并且官僚集团为了防止特务情报机构死灰复燃，这些年依旧在不留余力的打压，宋孝宗、宋宁宗二朝几乎到了皇帝不闻不问的地步。
现如今再度得到皇帝关切，哪怕仅仅是赏赐一碗冷饮，都足以让守门军士心潮澎湃！
“末将替皇城司上二指挥的将士们，谢官家赏赐！”
毕荣海单膝跪地，拜谢赵昀的赏赐。
与此同时站在他身后的守门士卒，此刻也从激动中回过神来，纷纷单膝跪地行礼道：“小的谢官家赏赐！”
说实话发生这种场景，赵昀自己都没有料到，他仅仅是抱着后世常人的心态，觉得大热天士卒们身穿甲胄宿卫宫门辛苦罢了。
可他却忘记了一点，宋朝武人或者说军人，并不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更别说皇城司的官兵。往往一些无心之举，却更容易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古人云介胃之士不拜，诸位将士起来吧。”
赵昀摆了摆手，示意皇城司的将士们起身。
“是，官家。”
毕荣海没有矫情，率领麾下士卒站起身来默默伫立在一侧。
直到这时赵昀才注意到，好像不仅仅是毕荣海身材魁梧，皇城司官兵整体都显得要比常规禁军强壮一些，堪比皇帝的亲卫“殿前诸班直”（贴身禁卫军）。
对于整体积弱的南宋禁军，以及一个没落的机构而言，能拥有这种精神面貌，毫无疑问统兵将领起到很大作用。看来毕荣海虽非将门直系后人，但依旧受到了毕再遇的影响，没有放松对麾下士卒的训练。
赵昀把一切看在眼中没有多言，仅是叫上王忠继续在皇城漫步，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寝宫福宁殿门前，他才淡淡说道：“王押班，你觉得毕巡视如何？”
听到赵云的突然询问，王忠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皇帝想要得到什么，用着一贯的恭敬语气回道：“毕巡视有大将之风。”
“很好，我想要逐步恢复旧制，让殿前诸班直与皇城司进行轮换戍卫宫禁，王押班你身为皇城司长官又觉得如何？”
这才是赵昀真正想要做的事情，那便是把目前天子亲卫全部替换掉。夺权亲政的前提是得保证自己性命无忧，如果连皇帝身边亲军都无法掌控的话，那就等同于把生死落于他人之手。
很不幸的是，殿帅夏震是史弥远的人，就意味着宫中最重要的禁军殿前司以及殿前诸班直，掌控在史弥远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