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皇帝真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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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权力游戏

谢道清……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赵昀下意识唏嘘一笑,没想到命运的改变并没有斩断宋理宗的姻缘线,兜兜转转依旧还是回到了原点。

“官家认为不妥?”

面对赵昀突然的轻笑,杨太后不解反问一句。

“没有,谢老相公诗礼传家,再加上大娘娘认可,臣认为甚好。”

赵昀连忙否认,帝王婚姻很多时候本质上也是一门生意,与其被安排那些不熟悉的秀女,谢道清至少在史书上不作妖,相比较起来已经算得上“良配”。

“那过几日老身就宣道清入宫,相信官家定会满意。”

杨太后面带笑意的把这桩事确定下来,虽说这里面有利益交换的成分在,但她更多是真心看好谢道清的品性,觉得此女宜位中宫。

“是,大娘娘。”

赵昀点头称是,不再多言。

翌日清晨,史弥远在相府一边喝着香甜的五味粥,一边听着时任尚书省左都司的李知孝禀告政务。

李知孝是嘉定四年(1211)进士,为人善于钻营投机。入仕之初就担任丞相府文书,很快便博得史弥远的信任,成为了史党的绝对心腹成员。

“史相公,昨日太后那边下令要为官家挑选经筵讲师,拟定了中书舍人真德秀,起居郎魏了翁,承事郎吴潜三人,不知您意见如何。”

杨太后目前处于临朝称制的状态,政务名义上是由她来决断。不过事实上朝廷大小事宜,均会被传达到宰相府邸,由史弥远来进行决策。

同时朝廷军政最主要的几个奏对文书渠道,比如说尚书省左右司,中书门下省检正,枢密院承旨司等等主官,也全部被史弥远安插了自己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史弥远能做到“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第”的根本原因。

听着李知孝的禀告,史弥远脑海中思索这几名经筵讲师的身份背景,第一时间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毕竟真德秀、魏了翁乃当朝理学大师,吴潜也有状元及第的功名,从学识资历上看很符合条件。

不过史弥远能掌控朝堂十几年绝非等闲,很快他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吴潜身上,朝着李知孝问道:“李都司,如果本相没有记错的话,吴潜五月其父逝世,已经上表准备回乡丁忧了吧。”

“史相公没有记错,确有此事。”

“那太后为何会选择吴潜担任经筵讲师?”

面对史弥远的询问,李知孝想了想回道:“可能是太后看重吴状元的才华,这才夺情把他给留下。”

是吗?

史弥远感到有些不同寻常,要知道古代以孝治天下,统治者更应该彰显孝道,不会轻易夺情强留要回乡丁忧的臣子。更何况朝堂有学之士多如牛毛,杨太后与吴潜并无过多交集,何必要选择他呢?

一番思索过后,史弥远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选择吴潜担任经筵讲师的并不是杨太后,而是官家!

意识到有这种可能,史弥远表情瞬间凝重起来,皇帝想要培养自己人这点他可以理解,只不过赵昀转变速度着实有些超乎他的预估,感觉在入宫之后完全与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沂王判若两人。

难道自己真的看走眼了吗?

为了验证心中猜测是否正确,史弥远权衡片刻后朝着府中管家吩咐道:“给本相备轿,我要入宫面圣。”

史弥远的神情变化被李知孝看在眼中,他有些不解的问道:“史相公,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有没有问题,得见到官家才知。”

史弥远没有多说,甩下这句话后就拂袖而去。

另外一边皇城垂拱殿,赵昀正坐在御桌前翻阅奏章。虽然目前实权是由史弥远跟杨太后掌控,但身为君主必须得展现出“勤政”的一面,否则会遭受到朝野士大夫非议。

另外宋朝地方呈递上来的文书,必须经由中书省审查跟辑录,然后再由执政大臣秉笔给出意见。这就意味着赵昀看到的内容,实则已经由史弥远筛选跟决策过了,他只需要在上面画个“可”就完事。

不过其中一封来自四川制置使郑损的奏章,还是引发了赵昀的密切关注。

奏章内容是蒙古成吉思汗在五月平定西域后,大军并没有直接返回都城和林休整,而是顺道攻打了西夏西部的沙洲(敦煌)。

同时蒙古总督华北诸军的太师孛鲁,奉命从东面进攻西夏境内的银洲(陕西米脂),整体形成了合围之势,目前两国正在激烈交战中。

这类军情奏章放在南宋时期,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这个时间点蒙古、西夏、金朝、南宋可谓乱成一锅粥。今天可以联蒙侵金,明天又可以联金抗蒙,后天再来个宋蒙灭金也不是不可以。

并且在宋朝的整体舆论氛围里面,并没有意识到蒙古的巨大威胁,相反把它视为“远交近攻”战略下可以联合的盟友,生死大敌依旧还是那个有着血海深仇的金国。

但赵昀却很清楚,这个时间点的蒙古已经完成了第一场西征,相当于扫清了自己南下的后顾之忧。灭亡西夏被提上了战略日程表,接下来的顺序是金、宋,根本不存在什么远交近攻的生存空间。

除了蒙古的外患因素,赵昀那浅薄的历史知识,还让他依稀记得这个担任四川最高军政长官的郑损,同样是个堪称定时炸弹的内忧。

仅仅在三年之后,蒙古就悍然发动了对南宋川陕地区的攻势,制置使郑损这货可谓是畏敌如虎,当机立断转进千里如风,把外围据点“三关五洲”全部拱手让人。以至于川陕地区防御体系瞬间崩溃,为日后蒙古全面吞并四川埋下了巨大隐患。

可偏偏就这么一个废物,遭受到的惩处不过是削官二秩,最后还能谪居温州安享晚年,着实把南宋王朝腐朽体现的淋漓尽致。

就在赵昀心生愤慨的时候,站在殿外候命的黄门走了进来,躬身禀告道:“官家,史相公求见。”

史弥远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赵昀立刻平复了一下情绪,把手中的奏章合上放在桌面,这才点头回应道:“宣史相公进殿。”

“小的遵命。”

片刻过后,一身紫袍的史弥远便大步迈入垂拱殿,拱手朝着赵昀行礼道:“臣史弥远,见过官家。”

“史相公免礼,有何要事吗?”

赵昀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非常客气的用“相公”称呼史弥远,而不是对臣子更为常用的“卿家”,用来展现他的亲近态度。

“回禀官家,臣今日坐堂处理政务,看到太后娘娘欲挑选经筵讲师,其中承事郎吴潜在五月其父病逝,目前正准备回乡丁忧。”

说到这里,史弥远刻意停顿了一下,才意味深长道:“不知官家是否要下令夺情?”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赵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毕竟是现代人思维主导,压根就没有考虑到古代官员父母去世,按照礼制是需要返回原籍守孝三年,也称之为丁忧或者守制。

史弥远过来请命,看似是一种提醒,但要知道这是杨太后下达的政令,就算有问题也不应该越过她直接询问皇帝。以史弥远的老辣城府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很明显他已经猜测到挑选经筵讲师的背后意图,刻意过来试探。

很多时候威胁这种东西是相互的,皇权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赵昀担心史弥远会为权废帝,史弥远同样担心赵昀卸磨杀驴,毕竟矫诏得位不正有着天然的法理缺陷。

如果赵昀真转变如此迅速,打算培养势力朝自己下手,那么史弥远就不得不自保反击,走上由权臣演变为逆臣的道路!

微妙的气氛在垂拱殿蔓延,赵昀这一刻才真正体会到权力游戏的险恶,一丁点看似不起眼的疏漏,就会成为双方开启“战端”的导火索。

只不过现在的赵昀,并没有跟史弥远翻脸的本钱。

几乎就在刹那之间,赵昀换上了一副意外神情,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回道:“吴卿是要回乡丁忧吗?”

紧接着赵昀又面露为难的说道:“看来大娘娘那边也不知此事,如今政令已下贸然夺情怕是有些不妥,史相公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赵昀目前最大的优势,就是自己身处暗处,而史弥远在明处。对方任何举动都只能做到试探,却无法去向杨太后求证,这就给了赵昀打信息差的空间,完全可以演一出好戏。

果然这番说辞一出,史弥远的眼神瞬间犀利了许多,仿佛想要看穿赵昀的内心真实想法。但很显然他看不出任何东西,更想象不到眼前年轻皇帝的城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

犹豫片刻,史弥远只能接下话道:“太后金口玉言不可轻易驳回,臣认为夺情为好。”

挑选经筵讲师是杨太后下达的命令,就算史弥远心中有警觉皇帝想要借势培养自己势力,他也必须给太后这个面子,否则就会影响到双方的政治盟友关系。

毕竟杨太后被赵昀拉拢这桩事情,史弥远可不知道。

“史相公言之有理,就这样办吧。”

赵昀点了点头,紧接着仿佛想起什么重要事务一样,朝着史弥远说道:“对了史相公,郑先生乃宗学博士,文才出众还曾在沂王府教导于我,论经筵讲师一职没有谁比他更为合适。”

“不知史相公意下如何?”

任命郑清之担任经筵讲师?

听到赵昀这个想法,史弥远这下着实是有些疑惑了。

皇帝非常清楚郑清之是自己亲信,并且一手推进了矫诏易储之事,如果他有心想要培养“帝党”,那为何要主动把郑清之给拉进去,难道说两人之间真有什么师生之谊?

就在史弥远思索之际,御座之上的赵昀又抛下一个重磅炸弹。

“另外大行皇帝的国丧已经告一段落,是时候该嘉奖那些拥立功臣,其中史相公你当居首功。”

“朕打算任命史相公为太师,进封魏国公!”

赵昀单独对史弥远用上了“朕”的自称,意味着这同样是金口玉言的正式任命。

太师?魏国公?

饶是史弥远在官场数十年见过大风大浪,也没见过赵昀这种玩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多么君臣交心,才会如此毫无顾忌的加官晋爵。

大宋立国百年,活着封太师者屈指可数,更别说同时晋爵魏国公。这道封赏一出,不仅会天下侧目,还会物极必反成为众矢之的!

要知道史弥远为了“证明”易储是先帝授权,并非是外界传言的擅自废立,特意保持了低调隐忍,没有在明面上给自己跟亲信任何谋求任何利益。

就算是立下汗马功劳的郑清之,事后也仅仅由太学博士转为宗学博士,相当于平调。

正因为这份城府跟心计,才让史弥远在作恶程度堪比秦桧的情况下,却没有被列入《奸臣传》,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面。并且还做到了全身而退,死后依旧没有被清算,政治手腕堪称权臣巅峰。

可哪怕如此,面对这人臣至极的封赏,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史弥远,依旧在情绪的冲击下胸膛剧烈起伏着。

但终究他还是长舒了一口气,压制住了那波涛汹涌的权力欲望,拱手朝赵昀回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臣万不敢当!”

听到史弥远的拒绝,赵昀眼神中闪现过一缕挫败感。

后世有一句名言,叫做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别看太师、魏国公等等封号尊贵无比,实则放在宋朝全是一些荣誉虚衔。赵昀本想要利用封赏的阳谋,把史弥远给捧上“神坛”,这样他在明处的劣势将无限放大,同时一举一动都会吸引天下人的瞩目。

这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

只可惜对方硬是抵住了诱惑,不上这个套。

不过赵昀心态很快就调整过来,史弥远身为执掌朝堂二十六年的独相,拒绝才是他应有的政治水平,否则凭什么成为一代权臣?

并且这番操作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郑清之跟封赏这两张牌打出去,至少能暂时把史弥远给迷惑住,降低对方的警惕心理。

治大国如烹小鲜,不知从何时起,赵昀越来越适应自己的皇帝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