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皇帝真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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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真正认同

王忠是宫中老人侍奉杨太后多年,怎会不懂赵昀这个问题的背后含义,可正因为见识过太多权力斗争的腥风血雨,让他不敢出声回答,只能沉默以对。

赵昀同样知道王忠的顾虑,但这接近一个月的相处下来,他更清楚对方是一个聪明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殿前诸班直与皇城司进行戍卫轮换,非臣力所能及。”

沉默许久之后,王忠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他并非不愿意听从皇帝的号令,只不过这个要求在他的能力之外。

“你可以禀告大娘娘。”

“大娘娘也做不到,知制诰能拒绝草诏,就算强行下诏中书门下依旧可以驳回。”

“官家,事不可为,至少暂时如此!”

面对赵昀的坚持,王忠终于展现出他恭敬之外的另一面,也是更为真实的一面。

华夏皇权登峰造极其实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至少在宋朝这个阶段,并不是任何事情都由皇帝一个人说了算,哪怕没有史弥远这种权相掣肘,依旧有着一整套法理程序的制约。

就算由杨太后代行皇权下旨,想要让这道圣旨生效,需要包括宰相、中书舍人、给事中等等一些列环节的联署,只要其中有一个反对,圣旨就只能被称之为“词头”。

没有法理效应,并且没人执行的圣旨,就跟一张废纸没有任何区别。

听着王忠的反对理由,赵昀逐渐冷静下来,哪怕他极力去扮演好皇帝这个角色,压制住自己的急切去步步为营,依旧免不了在某个瞬间会头脑发热。

确实就如同王忠所言,想要调动皇城司跟殿前诸班直进行戍卫轮换,并不是一道圣旨就能想当然完成的事情,这恐怕比挑选经筵讲师的意图还要明显。

但赵昀之所以会冲动行事,就在于没有谁比他更明白,什么叫做枪杆子里出政权。偶然间发现一支有机会掌控军事力量,就迫不及待想要收为己用,从而丧失了帝王该有的稳重。

成大事者,应藏于心,行于事,不谋于众!

“王押班,我知道了。”

赵昀语气低沉的回应了一句,然后便独自转身踏入了福宁殿。

望着赵昀略显气馁的背影,王忠却反而流露出赞赏的眼神。

要知道赵昀年方十九,正处于年轻人意气风发的阶段,更别说他还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有时候出现一些冲动的想法,其实并不为过,相反能接受不同的意见,并在极短时间内压制住自己情绪,才是非常人所及!

如果说之前王忠侍奉协助赵昀,仅是因为皇帝跟太后母子关系绑定了共同利益,那么现在赵昀的表现,让他从心底生出了认可。

新君的品行远胜那个狂妄自大的济王赵竑,按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看来咱家无法置身事外了。”

王忠默默念叨了一句,随即躬身离去。

皇城司的这段小插曲过去,接下来赵昀又恢复到往常的节奏,上朝听听两府执政的奏事,退朝看看地方百官的奏章,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不过这份表面平静很快就被打破,担任经筵讲师的真德秀夺情回朝,当天就向赵昀上疏要开启经筵,并且直接在奏章中表明他要与皇帝讨论《诗经·棠棣》的内容。

自汉朝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历朝历代的御前讲席内容就基本从四书五经中挑选。但真德秀选择《诗经·棠棣》却别有深意,原因在于里面有一句哪怕放在后世都流传甚广的名言。

叫做“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很明显真德秀从赵竑贬居湖州的谕令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期望借助经筵讲学的机会向赵昀传达兄弟和睦的理念,放自己学生一马。

不得不说,真德秀这个老师对待赵竑确实仁至义尽了。

既然真德秀主动上疏,赵昀自然就顺势同意,这也是自宣布经筵讲师任命以来,第一次正式召开经筵讲学。

次日皇城缉熙殿,起居郎魏了翁,中书舍人真德秀,宗学博士郑清之,以及承事郎吴潜四人分列左右,站在殿内等待着官家赵昀的到来。

魏了翁跟真德秀同为程朱理学的继承者,加上朝中同僚多年关系比较熟络,等待过程中按捺不住开口劝说道:“景元(真德秀字),你不该选择《棠棣》为讲题,非常时期更容易触怒官家,以致过犹不及。”

赵昀时刻忌惮着史弥远打算夺权,可放在外界眼中他们两个却是利益共同体,不会细分到底是史弥远想要干掉济王赵竑,还是赵昀准备手足相残。

真德秀身为人师想要帮助学生没错,但意图过于明显很容易激发皇帝的逆反心理,对济王赵竑进行更加严厉的打压。并且就连真德秀自己的仕途,也会受到极大影响。

如今官场史党只手遮天,魏了翁不希望真德秀在朝堂之上无立足之地!

面对魏了翁的告诫,真德秀脸上却流露出一抹苦笑回道:“华父(魏了翁字),我又岂会不知?”

“可济王性格耿直不善伪装,行事很容易授人以柄,如果不提前预警官家挂念手足之情,我担心日后会踉成大祸!”

听着真德秀的解释,魏了翁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叹了口气。确实济王赵竑有着先天性格缺陷,不懂官场政治的圆滑,否则压根就轮不到赵昀坐上那皇帝之位。

但自古皇家无亲情,就算真德秀把自己赔进去说教,又能起到几分效果?

就在魏了翁感到惋惜之际,另一边赵昀踱步踏入了缉熙殿,众人见到后躬身行礼道:“臣等拜见官家。”

“诸卿免礼。”

赵昀坐在御座之上,朝着众人抬了抬手。

“谢官家。”

待殿内众人再次立班站好,赵昀才缓缓开口说道:“朕登基大统之后,乃是第一次召开经筵讲学,同时也是第一次召见众卿。”

“诸位都乃宗师大家,相信今日讲学定能让朕受益良多。”

第一次召开经筵讲学,哪怕没有正式的帝师头衔,赵昀面对经筵讲师依旧要讲一些场面话,来展现自己尊师重道的态度。

“官家过赞,臣等愧不敢当。”

殿内众臣不敢坦然受之,纷纷出言自谦。

该有的客套话讲完,那么就要步入正题了,只见赵昀目光扫视一遍,这才缓缓开口道:“今日经筵内容由真中书择题,取自《诗经·棠棣》中的一段,名为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说到这里赵昀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面带笑意用着调侃语气补充道:“题目取得很好,非常贴合时事。”

赵昀此话一出,让在场众人脸色一变,能担任经筵讲师者俱是人中龙凤,怎会听不出来话语中的揶揄味道?

真德秀听后更是心情复杂万分,但他从决定这个经筵讲题的那刻起,就已经做好得罪皇帝的心理准备。

于是乎毅然出列,拱手回道:“官家,臣……”

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赵昀伸手示意打断了真德秀的话语,转而看向郑清之问道:“郑先生,朕想听听你的见解。”

赵昀没有称呼郑清之的官职,相反用了当初沂王府的旧称“先生”。要知道随着身份改变,皇帝可不会随随便便用先生这种尊称,相当于把郑清之给抬到了“帝王师”的高度。

这下不仅仅是真德秀愣住了,就连郑清之本人都始料不及。

要知道他的老师身份是受史弥远指派,虽然跟赵昀在沂王府相处还算融洽,但真要说多么深厚的师生情谊也算不上,如今皇帝还能认自己这个曾经的先生?

郑清之不知道皇帝为何会用先生称呼,短暂诧异过后他回过神来,拱手给出自己的答案。

“臣认为若是则阋乃内侮,而虽阋不败亲也。”

这是郑清之借用《国语》中的一句话,简单翻译过来的意思为兄弟不合是内部矛盾,虽有争执但不影响手足之情。

听到郑清之的这个回答,赵昀脸上笑意更浓了。

真德秀的这道讲题对于赵昀是一种说教,期望他能跟济王赵竑兄弟和睦,可换一个角度来看待问题,何尝不能利用讲题来对郑清之进行试探?

赵昀之所以会选择郑清之担任经筵讲师,这里面有对史弥远政治妥协的成分在,但更多是他知道历史上的郑清之,并非纯粹的功利之徒,骨子里有着士大夫“修齐治平”的理想主义。

否则就不会在史弥远去世接任宰相之位后,一改多年主和派作风,毅然决然挥师北伐,促成了历史上的“端平入洛”,短暂收复丢失接近百年的两京故都。

事实证明这个时代的郑清之没有改变,他与史弥远的政治理念有着本质上不同,不然给出的回答就是暗示除掉济王赵竑这个隐患,而不是强调什么手足之情。

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赵昀要做的就是让郑清之相信,自己比史弥远更符合他心中向往的“道”。

不过在此之前,需要先打感情牌瓦解郑清之心中的防线。

就如同赵昀拉拢杨太后那样,摆明母子身份注定要比史弥远的政治盟友身份更亲密。

现在赵昀刻意称呼一声“先生”,就是在强调两人的师生身份,同样要远胜史弥远的乡党关系。

史弥远可能万万想不到,早在赵昀举荐郑清之担任经筵讲师那一刻起,就已经准备好挖他的墙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