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试探
清晨的阳光是那样温和绵软，金色的光芒像丝丝缕的锦缎在天际铺散开来。那光芒并不让人觉得刺眼，只有些许的暖意伴随着渐渐显露身形的朝阳升腾。
似乎是由于海滨小城独特的地理环境，空气中带着些许的湿润气。倘若鼻炎患者来到此地，大概会不由自主地发出“人间天堂”的赞叹。
城中央的中心商务区，高大的玻璃建筑折射出一道道金色的线。
洒过水的路面显得那般一尘不染。一双双黑色的、棕色的，平跟的、高跟的，方口的、尖头的皮鞋步履匆匆的来往。
白领们穿着合身的笔挺西装，快步走在前往写字楼的路上。
在这样宛如精英集会的清晨，一个少年的身影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他顺手将垂下的刘海捋向后脑，只留下了一绺叛逆的白发耷拉在眼前。
身上穿着地摊上三十元两件的纯白T恤，外搭了一件简单的灰白黑混合的格子衫和一条有些洗的泛白的牛仔裤。
无论怎么看，男孩全身上下衣物加起来都不超过三百。
此时的他，与童话中的丑小鸭别无二致。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会因此嘲讽或者低看他一眼。
其实说到底，每个人都只是在为了自己而忙碌奔波。
那画着精致妆容，喷着Givenchy香水的精英，可能内搭的白色衬衣领口早已发黄。
男孩也没有丝毫自卑或者胆怯的情绪，仿佛对于他来说，周遭人的视线只不过是饭后的一道甜点——可有可无。
丽晶酒店
这座城市里最为豪华的酒店，全国连锁，五星级。
看着高高悬挂的REGENT的显著标识，魏铭不禁在心中暗自感慨这位神秘“老板”的富有。
酒店大约有二十层楼高，倘若居住在顶楼的总统套房，向窗外望去，定然会生出“一览众山小”的辽阔豪情。
波光粼粼的江面，鳞次栉比的写字楼，再稍远处些——略显低矮老旧的小区楼房有平添了些许的人文气息。
CBD的“热岛效应”为魏铭贴心的带来一股暖风，身后开着各色大丽花的花坛中央，丽晶酒店的铁质镂空字在阳光下反射出夺目的光。
百无聊赖，魏铭开始了自己独特的“娱乐活动”。
坐在花坛外的黑色大理石制的路堤墙，魏铭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虽然他们的表情清一色的平淡，但魏铭还是能得到许多有趣的信息。
酒店大门侧前方四十五度，一位女士匆匆路过。
黑色的西装外套被她搭在并不算纤细的小臂，手腕上挂着一枚不知名的，约20厘米的黑色手提包。手提包上，似乎坠着一个不大的粉色小饰品。
手提包中，几页白色的纸张和一卷土黄色的密封档案袋是那样突出。
女人步履匆匆，脚下7厘米的黑色小皮鞋在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多时，魏铭便得出了结论：这是一位急着与客户签合同的公司白领，职位大约处于经理。
从女人的步速，步频不难看出她是那种雷厉风行的女人。
或许在婚姻上有些许烦恼——虽然距离有些远，但魏铭还是清晰的看到了女人眼下被粉底遮住的些许青黑。
也许她是一位单亲母亲，她的女儿可能正在读小学，即将面临初中升学考试。
这样略显“冒犯”的游戏便是魏铭童年时期为数不多的娱乐。
由于父母的离去和人际交往的不擅长，魏铭的童年或许有些孤独。
他从一本书上知道“人是一种社会动物，没有人能脱离社会而存在。”
为了避免成为《人间失格》中大庭叶藏那般的所谓——“怪胎”，魏铭养成了时刻观察他人的古怪癖好。
这种癖好并没有让他成为什么“新时代的福尔摩斯”，亦或者“世纪初最凶最恶的偷窥狂”。
这种看起来有些古怪的癖好，能让他很快的摸清楚一个人的大致情况，并适当的加以投其所好。
或许有些卑鄙，或许有些低劣。但这，恰恰是魏铭在面对不熟悉时，下意思的自我保护。
约莫观察了五分钟左右，魏铭推开了丽晶酒店的大门。
先前的“游戏”其实还有一种意味——魏铭不认为，那神秘的“幕后老板”会安心的将一切工作安排给那位叫酒德麻衣的女孩。
换言之，今天这场所谓的“见面”，极有可能是一场“试探”与“交锋”。
虽然，幕后主使大概率对自己没什么恶意。但魏铭并不喜欢他人“试探”或试图“剖析”自己。
魏铭十分清楚自己的些许“异常”，并不是掌握言灵，作为混血种的异常。
而是一种看待世界，看待他人角度的异常。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魏铭在本质上其实并不在意谁的死活或者幸运与否。他只是单纯的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应行”的“必然之事”。
用那位十分有名的先生说的话——魏铭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身边的人。
这其实和树立目标是一个道理“求上而得中，求中而得下，求下而几乎无所得矣”。
在考虑问题时，魏铭也秉承着这一点，无论何时他都做好了最坏的估计。
那藏头藏尾的家伙之所以救自己，很有可能救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那个神神秘秘的黑袍人。
虽然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但魏铭就是下意识这样觉得。
一切都太巧了——自己和黑袍人刚签订完契约就有不知名的人来保自己的命。
联系此前对黑袍人的些许分析，极有可能这位幕后的“老板”便是黑袍人试图复仇的“故人”。
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们之间似乎并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水生火热，二者只能存其一。
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为自己所知的婉转往事，因为无论是黑袍人还是那位“老板”。对于今天的会面似乎都有些不太在意——更多的是黑袍人。
魏铭甚至产生了自己推断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怀疑，但黑袍人的身上切切实实的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一股既有些怀念，又有些怨恨的味道。
这种感觉倒有些像《天涯明月刀》中的傅红雪和叶开了。
可惜的是，魏铭不清楚黑袍人究竟是被利用了半辈子的傅红雪，还是心怀愧疚试图弥补的叶开。
似乎是因为思考过多，魏铭没来由的觉得一阵憋闷，就像阴天沉在池底的鱼。
戴上脖颈上悬挂着的铁三角ATH-L3000。北海道实心的樱木外壳泛着红棕色的光，接触面的精选小牛皮极大程度的贴合着耳廓，阻绝了外界的声响和魏铭心中的憋闷。
坂本龙一先生的《 Merry Christmas，Mr. Lawrence》在缓缓流淌，像初冬飘雪夜晚下的路灯，像泛着点点波光的河面……
没来由的，让魏铭的内心宁静下来。
酒店大厅的侍者自他进门时，便贴心地为他递上了一杯咖啡，和一盘新鲜出炉的牛角包。
淡淡的黄油和着鲜奶的糕点香气在空中氤氲，甜丝丝的，但并不油腻。
魏铭丝毫没有觉得意外，既然对方邀请他来此一叙，那么这里必然算得上是对方的“老巢”。倘若那位神秘的“老板”不能做到这种地步，魏铭也许还会心生怀疑。
嗒嗒嗒……
高跟鞋与地面的清脆碰撞声在安静的酒店大厅回荡。
不知是为了迎接尊贵的客人还是其他，今日的丽晶酒店十分稀奇的选择了歇业。
或者，被人包下了场。
魏铭笑了，笑的十分开心。
先前在路边的观察就是为了验证这一点——他要看看在这场“鸿门宴”中，究竟谁是项羽，谁又是刘邦！
酒德麻衣身着黑色的连衣裙，踏着鲜红的高跟鞋款款落座。
没有丝毫的嫌弃或者鄙夷，她只是平淡的看着面前的男孩。男孩也只是平淡地看着她……
像是怕惊扰什么不知名的神灵，两个人就这样彼此对视着，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你们这是打算干什么？这样含情脉脉的对视？”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穿着白色小西装和黑色皮鞋的女孩大大咧咧地坐到了魏铭的右前方。
“您好，苏恩曦女士”魏铭十分绅士地半握苏恩曦的指尖：“非常感谢二位救了我，但是……”
“但是，你也有一些问题想要我们回答，对吗？”
那名叫苏恩曦的女孩自信一笑，让人不禁想起中国古代那些决胜千里之外的谋士。
“不是”魏铭淡笑着。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交谈，他已经从苏恩曦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气味，一股有些同类相斥的气味。
打断别人的话语无疑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但在所谓的“谈判”中，这种适度的、恰如其分的打断往往是给对方施加压力的小方法。
这样的手段一般是强者对弱者使用的，一方面彰显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无形的示威。其本质上，与曹操将下属的亲人接到后方兖州照料没什么区别。
偏偏不巧的是，魏铭十分擅长这样“动脑子”的活动。毕竟“天地为炉”的言灵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不是那种凭借蛮力与对方竞争的人。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准高中生，没有像超级赛亚人或者空条承太郎那样的强大力量。
苏恩曦有些意外地轻挑了下眉毛，虽然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但坐在对面的魏铭却是看到一清二楚。
这是一个信号，是一种【认可】的信号。
换言之，苏恩曦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开诚布公，并将双方放在对等的基础上进行谈话。
“我只是单纯的【感激】，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会不辞劳苦的拯救一个没有什么实际价值的家伙。”魏铭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去，双脚极为自然的分开：“顺便，我也想特别感谢一番这位救我一命的女士。”
说着，魏铭对酒德麻衣略微颔首：“如果你们需要什么帮助，随时可以与我联系。我会尽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大的努力。”
说着，魏铭便要起身离开。
无比自然地将餐具归纳好，魏铭起身向大门走去，心中默数着“三……二……一……”
“等等，”苏恩曦开口叫住了魏铭：“我觉得，我们还是需要好好谈谈。”
说着，起身朝魏铭做出“请”的手势。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其实不难理解——“我们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了，有话直说吧！”
对于魏铭而言，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也不枉他赌了一把。
先前刻意调整的坐姿，是为了在二人面前彰显出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这种所谓的“放松”姿态，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施压】。
进过强制机关的人都知道，当警察叔叔询问你案件细节时，往往是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
这种所谓的“放松”并不是完全的“轻松”——起码他不会当着你的面掏出手机开始自顾自的看小说或者刷视频。
这种所谓的“放松”，是在朝对方传递一个讯息——你做的那些破事儿我们早就查清楚了，你爱说不说。反正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早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这是一种极为简单，极易实施的手法。
与之相似的，是家长在知道你犯错时会极为自然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然后不经意似的发问。
至于后者的手段就更加粗浅了。
有过生活经验，前往过市场或者集市选购的人都知道。这种所谓的“先行一步”也是一种心里战略——通过表现对商品的不在乎，逼迫难以出售的商家降低本就虚高的价格。
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对商家心理定位了解的基础之上。
魏铭无比相信对方，就像他无比相信自己。
他相信对方绝对有挽留他的理由，他也相信自己一定有什么值得对方投资、倾注的价值。
当然，就目前的形势来看，魏铭无疑全程占优。
但这种占优并未是一件好事——没有人喜欢与一个不知分寸、不懂进退的人合作。因为这样，无异于与虎谋皮。
苏恩曦的挽留其实也是一种试探——她在试探魏铭的心思、魏铭的目的、魏铭对她们的了解程度。
同时，也是在确认，面前的少年是否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