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宝地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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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大舅子卞龙一言九鼎。他在处理娇娇后事时,对万明富的承诺很快就兑现了。万明富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官职虽低,实权却不小的村主任。

他当了村主任,一年的薪酬也就不到一万块钱,从理论上讲,还没有一个泥水工在建筑工地上砌三个月的砖挣的多。更不如一个只有一身力气而其他一无所有的农民工下几个月的煤窑。譬如他前几年下矿做炮工,少休几个班,两个月也就能挣到甚至超过一个村主任工作一年所得到的薪资了。世上有很多事是“旁观者迷,当局者清”的。一个瓦工,在三个月内挣的钱再多,也只能买个平板电视机放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不管来的客人有没有兴趣,主人必是热情地为客人打开电视,然后再沏上热气袅袅的香茶。这样,即炫耀了家中的富有,又显示了主人待客之殷情。而万主任工薪再低,一年下来,也买了一辆“上海大众”来代步了。

万明富跟一般村民低调,对外声称自己是贷款买的车。可是,家中有金银,隔壁有戥子。谁都知道,自娇娇死后,万明富,尤其是儿子万超,用瞎子文德典的话说是“脱了鸽衣换紫袍”,一下子就进入富人圈儿了。

当村主任也着实不容易。用万明富自己的话说,就像万能粘合剂。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要直接与村民面对面打交道,必然事多、事碎、事杂。什么事都要会粘合。会处事的村干部用凉水都能点燃灯;不会处理村民鸡毛蒜皮关系的村干部,吐沫星子也能砸人一脸麻坑。

村干部事无巨细,村民不管(其实根本就分不清也无须分清)村干部是干什么的。有些事压根儿就不是他们职权和职务范围之内的事情,村民也要缠着他们要求解决。譬如,某人在外下矿出了事,其亲属则习惯性去请村干部去处理,以为村干部比律师更有实权。公鸡头上一坨肉,村干部大小是个“官儿”,律师算什么?在万佛寺村民眼里,律师顶多算个会抠字眼儿的文化人,比起没有文化的小官来,其身份轻重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但村民往往忽略一个问题:村干部虽然有权,殊不知东方的土地老儿到西方就不灵了。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以及诸如儿大分家,夫妻斗气分床,老人失去劳动能力了吃闭眼食,妯娌敲言打语比桑骂槐,邻里为鸡为鸭为猫为狗为小孩儿纷争等连治安管理都挂不上边儿的鸡毛蒜皮,都少不了村干部去主持去秉公论断,用的就是菩萨坐在神龛上的那张招牌儿。

权力就是陶俑被放在了能够使人敬畏的特定位置的符咒。同样是用泥巴捏塑的陶俑,把它丢弃在荒郊野外,雨浸风蚀,他仍然还是一坨泥巴。人在它身上践踏,猫狗在它身上撒尿,雀鸟在它身上拉屎,它只能忍受,毫无半点脾气,符上的咒语则是“厚德载物”四个大字,从字缝里透出几分无奈;可一旦把它供在庙里,供在人家祖宗牌位更高一层的神龛上,他则当仁不让毫不客气地把人家列祖列宗挤到侧边去。它就是法力无边的神!人们就得给它烧香,给它下跪磕头,倾其所有给它上供品,心无染尘顶礼膜拜!人们分明看清那符上咒语是“顺我者昌”!无不从那慈眉善目一副憨笑的面孔上隐隐约约看出几分杀气。

其实,菩萨只是把权力当成一种虚荣来欺世盗名而已。而人就没有泥菩萨那么单纯幼稚了:人的智力已经超出了上帝当初造人时的设想,尤其是如何使欲望达到最大化的满足,足以让神感到震惊和恐惧!

万明富当上了砂坝坪村的村主任后,借了卞家的声望,骥尾蝇随,镇领导很给他面子。也难怪他常在群众中说:“有什么事找我就行。镇里的事我可以当半个家!你就是找到书记或镇长,怎么处理,他们还不是先问我?”镇领导对万主任的话也的确是言听计从,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在卞氏兄弟面前说得上话。

万主任在征收砂坝坪村村民承包地搞房地产开发,是挂靠在建移民搬迁安置房的项目上的。也就是说,借这个项目为名,实际上是他与房地产开发商联手建项目。砂坝坪村委会研究决定并报请万佛寺镇政府同意,砂坝坪村二组三组五组规划为扶贫开发区。凡在划定为开发区内的农田全部以每亩1.7万元低价征收。村民嫌征地补偿过低,工作难度大,万明富就想到了以国家的惠农政策作为征地补偿辅助条件。以低保指标和退耕还林补偿与征地面积挂钩。在征地补偿标准不变的条件下,按征地面积大小搭配低保指标和退耕还林面积补偿与被征地户签订协议,为增强权威性,镇政府将此条件形成文件发出。据说村委会是没有发文件资质的。也有人分析说,由镇政府发文,其分量要重得多。被征地面积超过三亩以上的,在享受三个低保指标优惠政策的同时,还可优先购置一套平价门面房。有个老汉,儿子在煤矿出事了,矿方支付了四十万死亡赔偿金。儿媳妇带着三岁的孩子分走了三十万而改嫁他乡。除了处理事故和安葬费用支出,老汉还落得六万块钱,万主任煽他买了一万块钱什么保险,帮他把剩余的五万块钱存入银行。老汉年近七十,不赌牌,不抽烟,也不酗酒。儿子遗下一幢三层砖混结构楼房,媳妇因婚迁主动放弃了继承权。老汉住惯了他自己修筑的两间低矮的土墙房,就把楼房租给外地人开了一家粮油蔬菜超市。老人每年房屋租金吃不完。万主任征他2.8亩承包水田,老汉巴念不及:“要钻土眼了呢,哪还种得动田地!荒芜还不是荒芜?万主任想种,你种去,我一分钱不要。”万主任说:“不是我想种您老儿的地,是国家要征收土地建安置房呢。您老儿在这方面做了表率,起了带头作用,我们也不会亏待您。本来您不够三亩田,我们还是按征收三亩以上水田标准给您配低保。您看这样好不好:我们给您办一张四万七千六百块钱的银行卡,另外再给您老儿配三个低保指标,三个低保指标每年就能领到国家给的一万多块钱呢!”老汉说:“算咧吧,我要人家白给钱干啥?”万主任说:“我知道您老儿不缺那几个钱花。但低保钱是国家给的,不要白不要是不是?超超经常摆古今儿说,商鞅搞改革,让一个人把一根木棒子从城南扛到城北,就给那人五十斤金子呢。对那些能够积极配合我们村上各项工作的村民,我们也要学商鞅的,把好处多让给像您老儿这样的人。您看王偏胡子!患了许多年的类风湿关节炎,吃了早饭没晚饭,原有的两间土墙房垮塌了,现在捡了人家的烂牛圈住。他前天找我说,让我把他的两亩山地征了去。规划线内又没有他的田地,我征他两亩山地养麻雀?所以,他就没有享受国家低保政策的福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万明富当上了砂坝坪村主任,绝对不同于万佛寺村的支部书记白进财。他很明白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五保户的救济款、特困户的危房改造钱、残疾人的生活补贴,万明富都是从上面争取下来,然后一五一十交到那些可怜人的手里,从不把指甲壳伸到他本村村民牙缝里抠食。这些可怜人虽然没有别的本事,但他们分得清哪个村干部的好坏。众口虽可烁金销骨,同时也能为人树立美名远扬的碑铭。如果村民遭了灾,风雨冰雹毁了庄稼,泥石流冲坏了民房,河水淹没了承包地,万明富上报灾情时,尽可能地把损失报严重些,受灾人户报多些。这并非他想趁混水为自己捞几条鱼虾,而是让本村的村民都能分得一些上面救灾物资。这些救灾物资又不要他万明富私人掏腰包!万主任仅凭上传下达这点权力,就能让本村村民秃子跟了他这个月亮走,能沾光时尽量让他们多沾些光。顺水人情为何不做呢?人情做在家门口,不图回报,也图个心安。有的人戴不住稻草帽儿,当村干部还不满三天,晚上就不敢出门走夜路,这不是他万明富的作为!

万佛寺村地理环境恶劣,村民愚昧,以烂盼烂,不思进取。税款摊派集资,没有一项是痛痛快快在限期内主动完成上交任务了的。乡村干部工作繁重、难做。当初,老支书余道民急于撂挑子。余少刚有能力也有魄力胜任村干部,但他退伍后,被安排到县造纸厂,当他正欲大展宏图时,县造纸厂一把火,把他的理想烧没了。再加之他有些孤傲清高,不愿接任他父亲撂下的担子,白进财便是唯一的人选。在这种背景下扶植起来的村干部有些独断专行,对村民狠些,是必然的。水不惊,鱼不跳。向村民要钱,尤其是向居住在屙屎不生蛆的穷乡僻壤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村民要钱,不来点硬的,不施展一些手段,如何能够打开工作局面?村民能拖尽拖。对他们,就要像挤海绵里的水,榨渣滓中的油!工作过左一点,只是方法问题而不是原则问题。

谁都知道休眠蛹是竖不起的猪大肠,但还必须满足他的最低生活保障。他是有名的特困户,经层层上报,白沙县民政局给他批了两千元危房改造款。白支书让肖明勇在表册上捺了指纹。过了两个多月,肖明勇嗫嗫嚅嚅问过他一次,白支书说钱还没下来。后来又问了几次,钱还是没下来。肖明勇是穷急了的人,烧粑等不了锅热,仗着自己常帮田玉琴干农活的面子,在支书面前比别人上脸些,就三天两头要起钱来。把白支书惹烦了:“你急着要钱买棺材呀还是抓药吃?早跟你说了,你的危房还仍然是危房,你何时‘改造’过了?你以为向上面要钱就这门容易,张嘴就给,伸手就拿?——赶快请人帮你先改造房子,等检查验收后,我再帮你去要!”休眠蛹知道他无能为力改造危房,就再不指望那两千元钱了。给人去帮了两天工,换得半塑胶壶散装苞谷烧,又卧在危房里进入了休眠状态。

万明富是看不起在村民鼻孔里抠痂吃的人。正如白玫瑰说的,有本事就赚国家的钱!仙人渡水库是五八年大集体时政府动员几个乡(公社)群众搞大会战修建的。设计面积二万二千平方米。六五年开始修配套工程。人工修渠三十多公里。后来,地方争取国家拨款两千万用于该水库除险加固工程。又过了几年,安泰市发改委和水利局将仙人渡水库除险加固工程列入专项资金投资计划。腾龙矿业有限公司顺利中标。卞总一言九鼎,万明富上任伊始,卞龙就把这个项目帮他接过来了。万主任接到工程后,把原来用石块儿砌成的滚坝降低了1.5米,又在表面打了二十五公分厚混凝土。水库挡墙靠水面一侧做了一道防护栏。总工程表面改造装修后,工程费用大概花了一百二十万,净赚项目配套资金两千一百万。由于地方政府有五百二十万配套资金支配权,经卞龙稍加活动,工程很顺利通过了质量验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