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宝地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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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晚上,夏龙文靠在床上抽烟。

莲芬把第二天的猪草安置好了,一边给睡着了的孩子脱衣裤,一边对夏龙文说:“你中午冲我还是冲人家?怪不得你们弟兄不睦的。墙是越筑越高了。现在上去,我都不敢迈步,眼睛也不敢向墙外边看。再上垛子尖儿,我是空身都爬不上去了,你还非请几个人来帮忙不可。”

夏龙文:“我见不得这个女人!画鹛溜嘴。她的话你也信?”

唐莲芬:“我说你不会处事吧?她天天在你眼皮底下晃了?——总不把自己看低矮些。死要面子活吃亏!你先去请请老二,看他怎么说嘛!我看,老二啥都听他女人的。也许人家会来呢。”

“先睡觉罢。我浑身都累痛了!澡也懒得洗。”他把烟屁股往地上一丢,倒身便睡。

莲芬把睡着了的孩子放床上,捂好被子。在灶炉上倒了半盆热水,轻轻给夏龙文脱了鞋袜,洗了脚。再轻轻把他双脚搂上床。拥挤的房间里响起了夏龙文均匀的鼾声。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夏龙文手里端一碗饭,一边吃,一边就到夏龙武那边去。夏龙武他们也正在吃早饭,就让了些菜在老大碗里。老大说:“昨天,二婶操心说帮我筑一天墙。我哪好意思请老二?若能帮我一天的话,我就再去请两个挑土的人。一天把墙筑起了,盖了也就放心了。——我也好转身忙别的事。活都挤在一起让不开路,你嫂子也急得团团转。坡地里的草疯长,几天不去看,苞谷苗都不见了。再不把草薅出来,一年的庄稼还有啥指望?”

“你看哪天搞嘛。”老二说。

“那就后天吧。明天还得另找两个帮工,还要下砂坝坪买点儿菜回来。烟和酒也要买。

这一跑路,又要耽搁大半天时间。”夏龙文啥时都在算时间账。

夏龙武去年把他的那间房建好后,出门还挣了一点钱回来。从白玫瑰的言行举止上看得

出,这次出门,夏龙武并没挣到多少钱。今年并没去年那么顺利。他先在一家建筑工地做小工。抬砖头,拌砂灰。活比人家干的多,工钱却比人家少一大截。活路又脏又苦。这且不说,关键是一个人在外,单了帮,常常被人欺孤。

早晨,还不到六点,领班扯开嗓子催上工,夏龙武还等着被别人占住的水龙头淘米蒸饭。夏龙武催那人快点,那人横了他一眼,更是故意磨磨唧唧的不让了。夏龙武等的心里着急,便挤上前去接水,那人一爪给他把蒸饭盒抓翻在地,米粒全部倒在水龙头下的砖缝里。夏龙武被彻底激怒了。他忍无可忍,伸手抓住那人衣领就地一掼,掼出了一丈多远。那人被掼的满头血糊糊,躺在地上打滚,爬不起来。半边耳朵变成了倒垂的鸡冠子。夏龙武也吓傻了。

领班的把工人都叫到工地的场坝里开始每天早晨的例行讲话。等了多一会,还差两人没来。派人去看啥情况,夏龙武以为是那人的“救兵”到了,才想起拔腿就跑。

夏龙武这一跑,不仅没结将近两个月的工钱,连换洗的衣服和在家里带出去的被子全都丢在建筑工地的毛竹工棚里了。

他不敢顺大路往车站跑。怕后面有人追他。身无分文,去车站也无益了。身份证也在工棚里床被底下。没有身份证,车站也进不去。他顺着圈地的彩钢瓦围栏外边的土坎跑去。穿过一片菜地,进了村子,跑进一间厕所里,又被一个正在入厕的老太婆臭骂了一顿。他再次落荒而逃。

已经跑了很远,确认后面没有追兵了,夏龙武才放缓脚步。这时,他真盼望有人掉一张钱在地上,哪怕是五元也好。他用眼睛仔细地搜寻着,但令人大失所望。对于这不着边际的幻想,他不觉也哑然失笑了。前面尘土飞扬,似是有很多汽车在尘雾中穿梭。

他疾步向有尘雾的方向奔去。他看清楚了,那的确是一条运矿的专用便道。他逆着重车行驶相反的方向奔去。走了约有三个多钟头,终于到了矿区。

那是一处煤矿。矿部的大闸门头插有五面彩旗(三面红旗间套两面粉黄旗)。旗帜的颜色已经很黯淡,红色变成了酱色,粉黄变成了灰黑。大门的左边五米远处,铁笼子里卧着一条大狼狗。不过,这倒是条老成持重的狗,它对进进出出的行人似乎视而不见。

大门里面的场坝里停满了各种车辆:装载机、皮卡车、白色的和黑色的小车、三轮车,还有伤残不整的摩托车。北边一排低矮的彩钢房与东面一长排高大敞亮的房屋相比,简直显得有些猥琐,那是厕所。厕所的北面,堆放着小山似的破铜烂铁。

夏龙武犹豫了一下,随即下了决心,推开玻璃门进去。里面有几个人围住一张桌子在玩扑克。他问矿上还要不要矿工。其中一个人一边甩出手中的牌叫道:“从5到A的链子,谁有炸弹就吃去,不然就掏钱!我手里只一张牌了。”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几个人?”

夏龙武说就他一个人。

“行,那里有杯子,你先喝杯水,歇会儿。等会儿我带你去见班长。被子、水鞋,让班长领你去小卖部先赊着,等干满一个月后,发工资时,他们是会来扣账的。”

夏龙武又饿又累,口干舌燥,正想喝水。只见靠墙边一个床头柜似的小柜上倒扣一口玻璃坛子,清澈透明的水在里面鼓泡儿。杯子也有,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把水舀出来。又不敢问,只好先望“坛”止渴。

夏龙武:“我刚来,人家不认识,怕不肯赊吧?”

那人笑了。说“不要紧,等会儿我带你去。谁还千儿几百里的来骗他这点子东西就跑了?”

就这样,夏龙武在煤矿又找到了活干。

夏龙武上了十几个班。轮到下个月初开了工资,除了小卖部扣了三百多块钱的赊账,还余下千多块钱,他就不想干了。他不是嫌活累,也不是嫌工价低。井下正在回踩,实在太危险了。他联想到本村文方明陈贵清何等健壮的小伙子都是下煤窑弄成了残废,今后只有穷死的一条路,他越发感到了下煤窑的可怕。他是走投无路瞎撞到煤矿里来了,挣到了回家的路费就应当见好就收。

出门不到三个月时间,夏龙武又回家了。

吃过晚饭,刚坐在地坝里乘凉,女儿圆圆挤进爸爸的怀里,“爸爸,我不要石叔叔睡。石叔叔光欺负妈妈。”

“圆圆!”白玫瑰严厉地剜了她一眼。“哪还有屎手手?我不是给你洗干净了吗?爸爸坐车累了,快下来给爸爸拿烟去。你看满满多听话,他一个人去睡觉了!”

圆圆顺从地从她爸爸怀里下来,跟着妈妈进屋拿烟。旋即又跑出来,跌跌撞撞扑进爸爸的怀里哭道:“爸爸不要走!妈妈要打死我呢。”

夏龙武拍着女儿的屁股蛋蛋笑道:“爸爸不走了。这么乖的女儿谁舍得打你?妈妈逗你玩儿呢!”

夏龙文去到砂坝坪把烟也买回来了,酒也沽回来了,另请的两个帮工也来了。唐莲芬烧了一大桌子菜。到了八九点钟了,还没见夏龙武过来。

饭菜端上了桌,等着大家吃了饭好上墙干活。

夏龙文过去再请,只见门上一把锁。夏龙武两口子不知去向。他们把圆圆和满满都寄放在离这儿有半里路远的肖家,自己给白支书往砂坝坪扛地板条去了。肖明智上了林场。杨红英帮着看顾圆圆她们,在菜园里移栽辣椒、茄子苗儿。

夏龙文回来,指着唐莲芬吼骂:“我说他们两口子不是东西,你偏听那鬼婆娘骟卵子!想戏弄我?我今天就请两个师傅来玩一天,我照给你们付工钱!——没安好心的杂种,将来讨不到好死!想看我的笑话?——过两个月,我照样有新屋住。”

两个帮工忙递过烟来,又把打火机迸燃递火等他,说:“莫怄气!有我们呢。谁家门口敢挂无事牌,保证自己往后不求人?——你还是掌板看线,我们都加把劲儿,保证下午把墙垛子筑起来!上脊梁的时候,你还是要点一挂鞭炮。人家越是看你的冷,你越要弄热闹些!”

“你说的是!鞭炮也有,红绫子也备下了。还给两个师傅每人包了五块钱的红包儿。莲芬,你吃饭了跑快些,再下砂坝坪去给我买两封九大响!妈的,要搞就搞隆重些。”

“我看这个大可不必!我又要做饭,又要照应茶水,还要带孩子。本来人手不够,我还能离身?——偷空帮你们搭把手也是好的。我们何必在这上面赌闲气?还不如盖房的时候放一场电影,又实在,又气派。”

“呃!这才是能人说的话!到时候,再忙,路再不好走,我们也要来看这场电影,给你们的喜事凑个人数。”

“到时,我请你们喝酒。”夏龙文说。

母亲虽然六十多岁了,但身体还算硬朗。她自己还能砍柴,砍竹子破篾编担厩肥的箢箕。一看就是个经过苦磨过来的人。虽然玉兰十几岁了,但女生外向,在娘家毕竟是客。她帮母亲种地,还养了一头猪,几只鸡。天下做父母的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爱管后辈的闲事。自那次捉奸不成反受辱,被儿媳妇撵出来之后,夏母气病了,卧床睡了三天,水米不进。幸亏幺女儿玉兰在身边尽心伺服才恢复正常生活,但心气始终难平。玉兰开导劝她:“您老了,何苦还去得罪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您管得着吗?二哥都看得过,您有啥看不过的?”母亲惊异地发现,这小妮子也成大人了!

母亲和妹妹虽然与老二分出来另过,但她们夹在龙文和龙武之间,帮了老大,老二心里不爽;帮了老二,老大定会说母亲一向偏心,心向小的。最后还是接受了幺女的建议:一个都不帮!没有向他们分摊公养就已经不错了!

母亲把幺女儿当了幺儿来防老!

夏龙文的承包地大多是陡坡地,乱石渣子又多。看起来面积大,实际上收不了多少庄稼。只有大门前院坝坎下一溜平地,是龙文毁了竹园挖掘出来的。想到婆母年纪大了,莲芬让出来给婆母和小姑妹种。

夏龙文的承包地大约有二十亩,在蜈蚣岭的反背(蜈蚣岭的正面向着坟园坪,是通往砂坝坪的必经之路)。这片坡地又陡,又窄。当时分地的时候,他们也怨过余道民。后来,还是莲芬想得开:“那么远的平地,你承包过来合算吗?运一背篓厩粪得一早晨工夫。光用化肥,地力几年就衰退了。收几粒粮食,豆腐弄成肉价!”

那片坡地毕竟太背阴。两边的树林网缠着葛藤、猕猴桃藤、五味子藤,形成一片阴森森的藤架山。它们把坡地的阳光遮住,直到中午,太阳才艰难地从树梢爬上天空。不等坡里的禾苗晒干露水,她却又慌慌忙忙地滑过背面的山崖掉落了。

夏家住了这样一个地方,就不得不适应这样的环境。

雀鸟在树林、藤架里飞窜,跳跃,明目张胆地叼啄庄稼。尤其在春天,苞谷苗儿刚从土里冒出枪筒子,它们就用尖尖的喙连根啄起来。一片一片地,将一寸多高的绿苗横七竖八刨起来晒在坡里。到了秋天,苞谷还是红缨飘飘,正灌浆时,野猪就拖儿带崽,成群结队地趁着雨天的黑夜或大雾天下山进了苞谷地。前几年,有人安放土枪,可是,狡猾灵气的野猪绕过了触发引线,倒误伤了一个起早进山的漆匠的腿,差点出了人命。此后,再也没人敢装这种“电枪”了。

最可恨的是土老鼠。它顺着土层打洞,专寻正在长禾苗的洋芋种块儿糟蹋。种有几亩地的洋芋,只要有一只土老鼠,它能在几天内将芋种全都拖进它的“仓储”里。夏龙文挖土老鼠,虽然没有余少刚安套绳的办法巧妙,但他还是有一定的经验。他一手扶住洞土,另一手将鼠洞扣住,两手配合,把它翻过来看鼠鼻拱土的痕迹。它鼻拱前进的方向与它的仓储和窝室正好相反。这就足以证明它比狡兔还要狡猾。它不仅沿着土层有寻找食物的跑洞,而且,在窝室和仓储旁边还备有一个又窄细又深深下坠的逃命洞。如遇敌袭,它便钻进逃命洞里去。除了蛇,别的什么动物都对它束“爪”无策,毫无办法。

夏龙文当然比土老鼠更聪明。只要找着了土老鼠的逃命洞,任是什么洞都是逃不了命的。他很快就找到了土老鼠的逃命洞。他沿着鼠洞挖下去,挖了很深,还不见老鼠的踪影。他坚信这只老鼠一定在逃命洞里也在继续挖洞。“咱们就比赛挖吧!你用爪子,我用锄头。看谁的速度快!”他想着老鼠急着逃命的情景,不觉哑然失笑了。他的劲头更足。

夏龙文就是这么个犟劲儿:纵使将鼠洞挖到阴曹地府,他也要把那只老鼠逮住!。

夏龙文一直挖下去。幸好坡度大,清除泥土还不费多大劲。

也该是夏龙文要转时运了。

这只狡猾的土老鼠逃命洞特别深。夏龙文顺着鼠洞往下挖,往下挖!不知不觉挖下去一丈多深了,泥土渐渐转成黑色,鼠洞还在继续往下延伸。如果附近有水的话,他也不至于拼了这么大的力气。只需往鼠洞里灌一桶水,很快就能把土老鼠逼出来。看看挖了这么大的工程了,估计再挖不了几尺,定会把该死的老鼠挖出来,所以他也懒得回家去担水来。

挖着挖着,他挖出了黑亮亮的硬底。夏龙文挖出了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