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宝地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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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他顾不得再撵老鼠了,拼命地清除泥土和杂石块,很快就清出来簸箕大一方煤底!

那只老鼠也被他挖出来了。由于一时无法适应地上面的强光,老鼠蜷缩在湿土上“伏以待毙”。夏龙文用草鞋绳带儿拴住土老鼠的后腿,倒吊在树枝上,返身继续挖煤!

夏龙文挖着,研究着,思考着......

万佛寺出了煤,就能彻底告别烟熏尘扬的烤柴火生活了。

他回家拿了手錾、锤和十字镐,錾了一背篓煤,临时砌了一口简易炉。一试烧,绿火苗闪闪往上冲。

他兴奋不已,连吃饭的时候都忍不住要端了饭碗往出煤的土场里跑......

想干一番事业,白手起家,谈何容易!自从在自家的承包地里挖出了煤炭之后,夏龙文没日没夜地挖掘。他把圈里那头年猪卖了,下砂坝坪买了架子车轱辘,趁下雨天,做了一辆架子车,挖煤的工效一下就提高了很多。

记得砂坝坪开肉案子的杨红兴来牵猪的那天,唐莲芬跟在猪屁股后面送了一里多路。那猪也将两只前爪撑在地上不肯走。杨红兴把猪拉着走有两里路时,猪累出了一泡屎,杨红兴心疼了一路,说“我操你妈,一泡屎屙了我一两块钱去了。”过了几个月,杨红兴见了夏龙文还想不过当时没想起来扣几斤屎尿秤。直到杨红兴像牛拉犁一样把猪拉下了坟园坪,听不见猪的尖叫声了,莲芬才抹着眼泪转回来。她感觉到有点像下赌注一样。一旦赌输了,就割去了她的心尖子。夏龙文见了,嗔道:“我就见不惯你们女人这样哭丧着脸!那猪是卖钱办大事了,又不是我送人嫖了婆娘!”唐莲芬撅着嘴说:“你只做直戳戳活路,不是喂猪的人!不知道这猪有多乖:吃饱了就睡,饿了也不哼哼闹圈。活像理解人无暇顾及它似的。”

有了架子车,工程进展就快多了。

这山,这地,都在自家的承包范围之内,也无须跟别人打商量说好话。

不到半月时间,夏龙文仅凭一把十字镐,一辆手推架子车,一张薅锄,几只箢箕,硬是挖出了几间楼房地基那么大一块场坪。

把场子挖大了,泥土和石块儿清走了,夏龙文开始用十字镐挖煤。先是站着挖。站着挖累了,就跪在煤面子上挖。汗水顺着脸颊往嘴角流。他用舌头卷一下,咸咸的,黏黏的,才觉得口有些渴了。把镐把横在地上垫屁股坐了,猛见莲芬背着娃儿,提着饭和开水,站在那里痴呆呆看他。

夏龙文笑道:“不认识我啊?——脸上抹了一些煤黑子,成花脸猫儿了?”

莲芬递过饭,心疼地说:“像花脸猫倒漂亮了。——像是扑了山火的!歇会儿吧,让我来挖一会儿。”

夏龙文白了她一眼。“你来挖?你见过天底下有女人挖煤的吗?你要能挖,都去发财了。”

唐莲芬:“你们男人能做的事,女人都能做。我们女人能做的事,你们男人肯定做不了。”

“女人会生娃子,男人不会。离开了我们男人,你们连娃子也生不了!”

“衲鞋底,你会吗?筛筛子,你会吗?你们男人会说怄人话!哎,要是能弄到雷管炸药就好了。”

“吔——,你这倒是狗子咬苍蝇,还咬了个正着!”夏龙文将饭盒往煤灰里一推,起身就走!

“哎,你做啥去?”

“弄炸药啊?去年冬天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还剩有几袋炸药在白进财家放着呢!雷管、导火索都还有。我去跟他商量,给他几百块钱,他要煤炭也行,求他悄悄卖给我。”

“那你也得先吃了饭去嘛!做啥事都那么风风火火、慌慌张张,像是有人抢了你的东西似的。看你一身脏成了啥?去人家屋里往哪坐?人家沙发要你坐吗?他们家可是万佛寺最讲究的哟!”

“管它个屁!都是挖泥拌土的农儿哥,哪顾那么多!他也不过是这几年当了干部,占据了先机,搞木料赚了些钱,早先还不是跟咱们差不多?”

“现在人家就是比你有钱嘛!说这些没搭靸的话做啥?”

“把饭拿回去,温在锅里。给我泡一杯茶!”“茶”字的余音是从拐过山角背面飘过来的。

一个人的好运来了,不仅仅是心想事成,有的时候心还没来得及想,事就成了一半。夏龙文很顺利地弄来了雷管、炸药,二麻子又给他提供了长钢钎。那还是吴世利从支援三线,回家时顺手牵羊捎回来的,放在家里一直没派上用场。夏龙文把炮眼打的深深的,放炮效果非常好。

煤炭挖出来了。正着急忙不过来活的时候,却碰上了张混嘴儿。

夏龙文背着煤回家,张混嘴儿正从他家院坝路过。夏龙文问他去哪?张混嘴儿说田玉琴把他撵了,正没去处呢。

夏龙文:“给我干几天活行不行?过几天,抽空下砂坝坪了,给你买一套衣裤。你看你这身穿的!屁股都露出来了。”

张混嘴儿就这样到了夏龙文家。

唐莲芬当即就把夏龙文的一套还有大半新的衣裤给了张混嘴儿。

唐莲芬对夏龙文说:“你要开煤炭,我又拖儿带崽,一双手捉不住两条鱼。屋里屋外,田里地里,活儿挤在一起打架了也料理不开。雇一个人,好倒是好。可是,老张是长期给白支书家打杂的,你把他留在我们家,白支书不嫉恨我们么?况且,他女人又是个得势不让人的。如果她找来闹事,大家都没意思。我看,还是让老张走吧?”

夏龙文:“老张又不是他的父母叔伯,他也不会养老张的老,更不是他家养的包身工,凭啥就该给他死干!——看老张自己嘛。愿给我干,我不会亏待你。好茶好饭把你养着。说过给你买衣裳的,绝不食言。不愿给我干,或是你怕白进财两口子,不敢给我干,我送你的旧衣服也不要了,你只管穿去。若是这几天没地方吃饭,就先在我家吃几天。”

张混嘴儿说:“哪个不愿意?谁都晓得你们是好人家呢!”

“那白进财要是喊你转去呢?”唐莲芬问。

“他女人把我撵走的,又不是我自己不愿给他家干活。——我再转去,脸怕是有城墙转拐厚。”

按当时人均占有量发包集体土地,队里给张混嘴儿划了八分地水田,一亩二分旱坡地。张混嘴儿既然没有自己的住处,要承包地也就无用。他说种水田不好,长期在水田里浸泡容易患关节炎。白米吃多了身体发软,腿杆子没劲。还是吃苞谷糊糊耐饥。再说,他又交不起农业税,特产税,三提五统!反正光棍一条,各种集资摊派轮上他不交也拿他没办法。

尤其是那块水田,夹在白进财的田中间,搁在谁种都不方便。白进财对张混嘴儿说:“你既然交不起税费,那田我就替你种了。每年的税费和各项摊派也给你免了去,都由我替你上交。你看行不行?”

张混嘴儿当然是行的。就这样把田让给了白进财。实际上,白进财每年插秧、收稻,还都是张混嘴儿在干。还是照例常年在水田中泡。至于他是否患有关节炎,他自己没说,也没见他撑棍捣棒呲牙咧嘴地行走,别人也就不得而知。吃的倒是苞谷洋芋南瓜四季豆粗粮杂菜。偶尔,白进财也给他倒一杯散装勾兑酒喝。混嘴儿喝酒倒有个好酒德:也不讲究环境气氛,也无需菜肴,两八二两,一口灌下去,嘴一抹,起身又去干活。从不喝醉。

张混嘴儿给白支书家干杂活,自己的那一亩二分旱坡地也就没工夫种了。田玉琴找到姚惠贤问:“张混嘴儿的那块坡地,姚表婶儿种不种?”

姚惠贤:“娃儿们只顾挣钱,都没心思种地。你卞表叔又有那么个遮手的事混着的,就我一个老妈子能种多宽?我自家的承包地都种不完,哪还顾得去种他的哟?”

“我是说,如果你们不种,混嘴儿自己又种不了,还是别撂荒了唦!——免得上面追究责任呢。”

“笑话!荒了张混嘴儿的地,谁还追究了我的责任了?”

“不是,姚表婶儿你理解岔了。上面肯定要责怪村上管事的人唦。混嘴儿毕竟在你家住的多些,所以,我给你打声招呼啵。”

“他也不是我家的什么人,我还管他几年闲饭?就是现在,你卞表叔就跟我吵了好几次嘴了呢!迟早政府还不是要把他安置到养老院去的。他的那块地,你要不嫌累,你种去。”姚惠贤显得无所谓。只是不喜欢听别人又是扛大旗威胁又是卖乖说光面子话。

张混嘴儿平时住在卞家,但农活最紧张的时候,还是在白进财家居多。张混嘴儿若三天两头被别人叫了去抢种抢收,田玉琴看着她家田地里的活儿挤在一块儿了,就埋怨起来:“这几天,短命的混嘴儿不晓得又在哪儿去收脚印去了。真的是一条油嘴狗,哪里有油腥味儿就往哪里走!以后,政府有啥救济,最好不要首先考虑他。把他惯坏了,反而不知好歹!喂狗莫尽喂好食,好食吃惯了,时间长了却挑起食来。让他去喝别人的潲水给别人下力去。”

过了几天,张混嘴儿又来了。田玉琴责骂道:“我以为你死了呢,又从哪里冒出来了?那几天活多些,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指望你来搭个帮手。我去卞家找了好几回,却连你鬼影子都没遇见。”

张混嘴儿傻笑,无言以对。

田玉琴说:“你那块坡地,你种不了,我就帮你种上。撂荒了,上面要罚款,你拿屁股抵账啊?——连税费都交不起还经得住上面罚你的款?交不了罚款就要把你关起来坐牢呢!而且还要找村干部的麻烦!你以为村干部那么好当呀?白进财能不为你操心么!”

张混嘴儿忙不迭地说:“你种你种!我种几粒粮食往哪放?”

田玉琴:“就是唦!我们种了,你吃现成的,哪样不好?”

“好,好,好。”

白进财训斥道:“你要在我这儿,就好好住这儿,不要东跑西逛的。你想想看,没衣裳穿,是我向民政给你要;没吃的了,我也管你的饭。忙起来了,我这里正缺人手,你却去给别人干活。你劳累一天下来,别人除了管你当天的饭,还给了你啥好处?”

张混嘴儿唯唯诺诺,不敢分辩半句。

土地承包到户之后,除了张混嘴儿,其他村民的生活条件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改善。最得人心的,是不缺吃的了。粮食市场放开了。要吃白米细面,只要舍得花钱,舍得跑路出力,背了背篓下砂坝坪小店去买就是!每逢过年最热闹,是不必说了。勤扒苦做,省吃俭用,积攒一点儿好东西,都是留给这几天开销的。若再寻铺排热闹,就数端午前要办的插秧酒了。这时节,凡有水田的,家家户户都要置办栽秧酒席。因为在一年四季中,插秧是最忙的季节活。也就把以插秧为代表的忙种忙收农事活动推向高潮了。村民大开磨盘会。今日栽你家,明日栽他家,家家都割肉沽酒,宰鸡剔鱼大排宴。把个农事活动搞成隆重的攀比大赛。此时的张混嘴儿理所当然地成了驼背佬儿的屁股——俏(翘)货!都争着想要他帮一二天工。但要是田玉琴没点头答话,张混嘴儿是谁也抢不走的,就是给混嘴儿无偿提供食宿的姚惠贤也不例外。

插秧酒办得最气派的,还数白进财家。因为他家插秧这天,赶来帮忙的人最多。所以,菜也要筹备得充足些。

可是,今年轮到白进财插秧这一天,来的人却寥寥无几。除了弟弟白进喜,还有贺远冬、肖明勇、杨红英、胡传秀、夏龙武两口儿和文德典的路娃儿。贺远冬有水田,插秧大转工,他必参与其中不可。其他多数都是种旱坡地的,考虑到平时有事要麻烦村干部。来凑合一天,往后也好说话些。凑巧的是,副乡长石厚能和纪检高官邱逸鹤正好进村排查大肚子(计划外怀孕妇女),赶上了这顿盛宴(栽秧酒),白支书岂能让他们溜脱?

白支书当然不可能让乡上两位领导帮他家插秧。再说,他们虽然也是农村出身,长期没有与农活打过交道,也就不懂得农活的干法。白进财是留他们喝栽秧酒的。

吃了米酒煮汤圆儿,大家都纷纷绾裤露膀下了田。乡上两位领导闲着没事,手里端了热气袅袅的清茶,指间夹着燃火隐隐的香烟,来到田埂上转悠。邱书记转到那棵杏子树下,摘了两枚杏子问正在秧母田里弯腰拔秧苗的胡传秀要不要吃。胡传秀早已偷眼望了他好几次。这时见问,便直起腰转过身来,笑道:“黄都没黄。还是青疙瘩你就把它摘下来,我一见,牙巴骨都酸了。何苦要糟蹋人!”她心里明白,这是在人多的场合,又不得不给她打声招呼的最佳方式。站在一旁等着挑秧把的路娃儿却认了真:“我家麦李子熟了!翠黄翠黄的。有野鸡蛋大。酸甜酸甜的。我回去给你拿些来。”把斑竹扁担横在箢箕上,准备跑回去给邱书记拿麦李子,贺远冬叫他赶紧过去。路娃儿有些作难的样子。邱书记说,“快去吧。等会儿吃午饭的时候你再回去拿。”把路娃儿支走了,他正好跟胡传秀说话。

早晨先拔来秧苗扎成小把儿散抛在水田里。白进喜领着贺远冬等人在水田里一字排开。白玫瑰见石乡长在田埂上,想等他过来跟她打招呼,便说自己怕蚂蝗,不敢下田。石乡长却想:在有别人的情况下,尽量要与她保持一定距离,显得关系很淡,故意迟迟不过来。自那次夏母捉奸不成,早已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当事人还觉得当时遮盖的很高明。只有夏龙武大智若愚装憨,既保面子依旧光鲜,又保夫妻关系不受影响。夏龙武说“早你不说怕蚂蝗,现在到田埂上了,你不下水,是叫你来监工的吗?”

贺远冬说:“刀把儿粗的旱蚂蟥你都不怕,倒怕起还只有筷子粗软柔无骨的水蚂蝗!来。你挨着我,蚂蝗爬在你大胯上了,我帮你捉。”

白玫瑰:“谁稀罕你捉!你大胯间那条蚂蝗爬在那里几十年了,还没见捉下来喂狗?”

杨红英:“那蚂蝗有毒呢!喂狗狗不理,给鸡鸡不吃。只有丢茅厕里沤粪!”

说笑间,各自的面前已栽了一大片了。水田里立即便有了淡淡的绿意。

在这几个人当中,只有贺远冬算得上是个栽秧把式。只见他左手握住秧把,拇指与食中指配合,把苗株自动分开;右手移苗、插栽,有如蜻蜓点水,动作快速、连贯。他栽三撮,别人才栽得一撮。

石乡长转过来,看了看,摇头撇嘴地说:“这是栽的啥秧啊?东倒西歪的不说,还里一株的外一株!我走到哪里都在给你们讲,要求拉线绳,横平竖直,把秧苗栽端正。不管你站在哪个角度看,都能自然成行......”

肖明勇:“那算了,这样高标准要求,我们做不到。只有让白支书去省城请测量队来,用机(仪)器测准穴位了再栽!”

石乡长指着肖明勇说:“你让大家看看,你是不是会插秧?别人都是把秧苗芽握在虎口前的,你却倒过来了,把根须握在前边......”

肖明勇:“那你们当领导的规定入茅厕是先进左脚呢,还是先进右脚?我们老百姓没那么多‘龟腚’,不管哪只脚先进去,只要屙得出屎尿就行。”

贺远冬厉声制止道:“休眠蛹!领导说话,有你这么回答的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硬要死蛤蟆争出热尿来?路娃儿,你腿脚灵便,跑快些去把我家那盘线绳儿拿来!该栽整齐就栽整齐,该栽漂亮就栽漂亮。”说着,他从田里上来,在田的入水口用清水洗了手脚,去放在干草上的衣服口袋里掏出半包“宝成”,抽一支递给石乡长。

石乡长见贺远冬在帮他说话,心中有了暖意。见贺远冬递烟过来,忙伸手挡住,说“太客气,来,抽我的!”掏出“金丝猴”来。

贺远冬说“好!抽乡长的好烟。”

路娃儿果然跑得快。石乡长他们一支香烟还没抽完,他飞跑着把线绳儿拿来了。

贺远冬站起来招呼大家:“都过了学习学习,看人家是怎么栽的,以后就按科学栽法搞!”猛一把把石乡长拉下了水田!

石乡长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不由自主的一个旋转蹿进了烂泥浆里。

贺远冬笑嘻嘻拽住他的臂膀,对大伙说:“领导讲解栽秧方法,你们不爱听,还递二杆子话,转过背你们还是不会。现在,我们请乡长亲自示范指导。这机会难得,你们可要认真看仔细些哟,免得以后老是丢人现眼出洋相!”

贺远冬趁石乡长冷不防,一把把他拉下了水田。石乡长“呃呃,啊啊”地叫着,脸红脖子粗,语无伦次地说:“也......让我,哎呀,鞋,鞋!”

石乡长白色衬衣,米灰色裤子,都泡满了烂泥。一只皮鞋也被烂泥吸住拔不动,光拔了一只赤脚出来,袜子也被泥浆卷裹了半截。他气急败坏却又不能发作。贺远冬在他身旁又是递秧苗把儿,又是请他指导如何拉线。其他的人都站在田埂上说着,笑着,围观着,十分兴奋。

白仁梅见贺远冬玩笑开大了,自己救不了石厚能,急忙去找三叔白进财。

白支书跑来,气喘吁吁地嚷道:“干啥干啥?无法无天!”伸手去拉石厚能。

贺远冬:“石乡长正在给我们现场指导呢,看你这一搅打的?——这新技术我们就无法学了!算了算了,都干活去,杀猪不捅喉咙——千个师傅千种方法,还是按你们的习惯栽。”

石乡长被白支书拉着,一只脚有鞋,另一只脚没鞋,一跳一跛地走了。邱书记才从杏子树那边转过来,笑着对贺远冬说:“他这个人,凡事都喜欢逞一下能!就要像你们这样治他。”看样子,他是幸灾乐祸的。

这天栽秧不爽气。石乡长栽秧酒没喝,换了白进财的一套衣服就走了。栽秧的人又少,以往半天的活,这次才只栽了一个塝田。剩下没干完的活,再请人,就得付工钱。白进财感到愤然。后来一打听,才弄清事情出在张混嘴儿身上。

农忙时,都想争夺张混嘴儿。而张混嘴儿又是田玉琴私有耕牛!现在,轮到白进财大转工需要人栽秧的时候,被田玉琴得罪的人都不来了。

白支书心中暗暗把这些看他冷场的人都记住,而田玉琴却把气都撒在张混嘴儿身上:“你是一个丧门星!落在谁家谁倒霉。”

张混嘴儿几天轮不上到白支书家来。好不容易挤开时间来了,进门就受到无端指责,也生气了。说,“那我走就是。”

“走?你往哪走?好哇——”田玉琴想,“最忙的几天都忙过了。他除了到姚惠贤家去,还有谁好心大方地管他闲饭!”就冲道,“滚吧,滚得越快越远越好,没人把你做什么指望!”

张混嘴儿既没家,也没任何亲戚。承包田地又都让给村支书白进财了,真正是无家无地一身轻:一年四季不为籽种、化肥操心,也不为油盐用度操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路上死,路下埋,更不着急死了睡个十几圆的杉木棺材!而那些勤扒苦做的村民,把土地看成是自己的命根子。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早晨顶星星,晚上戴月亮,中午背个毒太阳!一年忙到头,最大的愿望就是有肉吃,有酒喝。娃儿上学不找亲戚借钱。乡村干部来收各项钱款,既便没现金,也有粮食或猪羊鸡鸭做抵货!只盼不生病,不背债,就是吊起锅儿当磬敲,也是乐天知命。他们虽然羡慕支书白进财:山上生长了多少年的树木,给他砍伐,是带领村民发家致富;村民给自己砍伐,属乱砍滥伐,是违法的。还譬如,村里总有些打架斗殴的,除了女人说另一个女人偷占了自己的男人以外,再就是争地畔的事情。张三在李四地边多搂了一锄土,挖过了地界;坎上地里的石头,挖翻到坎下别人的地里去了,人家也会骂娘骂老子地把那石头背还原处。如果精力充足的话,还多背还几个石头去,以泄其愤。李四在王麻子的界边多在一株树苗,将来树长大了,要遮他田里的阳光。碰上脾气坏的,当场给拔了,很可能从“君子动口”发展到“小人动手”。也有城府极深的人,不声不响,你栽我也栽。我栽了,哪怕剋扣一点儿田里庄稼的化肥,也要给栽的树苗施足肥,让它快速猛长。以便把对方的树苗欺住。这都会引发邻里纠纷。每有这样的“好事”,村支书白进财哪有不偷着乐的?矛盾纠纷的双方就得找他调解、处理。双方就得悄悄送烟送酒送茶叶。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权力偏向于自己,就要懂得那里面的潜规则。可事实上,你想到的妙招,你的对手也想到了。你有所行动,说不定你的对手比你还先行动!于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渔翁”收了双方的东西,两方面不好得罪,只好和稀泥。如此扬汤止沸,问题自然就不可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你看,吃香喝辣,事随心愿;人形光鲜,春风得意。这都是他的八字生的好,别人眼热也没用!只好退其次,羡慕像张混嘴儿这号人了:无牵无挂,过着神仙一般的散漫日子。实在无法生活了,还有民政机构。

张混嘴儿被田玉琴冲了几句,真的就赌气要离开万佛寺,打算到砂坝坪给人家做零活混嘴巴。他当然不打算要人家的工钱。推磨、清理猪栏里的粪便,砸煤块儿、扛柴劈柴,这些活他都能做!以力换口食,给谁做事都一样。既然遇上夏文龙有意收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