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家以后,我便跟舅舅说:“舅舅,我看我们这个活以后怕是没法生存下去了。”舅舅问为什么。我说:“现在市场上的塑料盆、塑料桶都出来了,价格只要几毛钱。还有那个铁盆、铁桶,是工厂化生产的,也比我们这个木盆木桶便宜多了。最关键的是这些塑料和铁皮做的东西既轻巧,又方便耐用,还不漏水。我们这个木桶,你手艺再怎么好,它总是会渗漏的,修理起来也十分的困难。”舅舅说:“那你想怎么办?”我十分肯定地回答说:“我要改行”。他惊奇地看着我说:“那你要改什么?”其实当时我自己也没想好要做什么。舅舅接着说:“要我说的话,你就改木工。从木桶改木工的话是很容易的,又是同一个大类,你学过的东西都可以派上用场。事实上,做木桶比木工难度要大很多,从难转到易总是要好改一些的,你几乎都不用学,便可以干起来。”
听了娘舅的话,我觉得舅舅说的不无道理。那当时就想改木工,但是我跟舅舅说我没钱。因为刚改一个行当,不赚钱不说,还得要生活费。舅舅二话没说,从口袋里掏了十块钱给我,还说给我去办一副做木匠所需的工具。
从这时候起,我就从木桶匠改行做木匠了,开始一个人出去讨生活。舅舅那时候又收了个徒弟,我也比较放心了。于是离开了舅舅,一个人挑着舅舅给我办的一副做木匠的工具,大概有七十多斤重,一路前往福建。那时候从江西走到福建,我一天差不多要走一百多里路,而且大部分是山路,崇山峻岭中的那种,十分难走。每到一个村落,我还要一家一家地去问,问他们要不要做手艺,需不需要做木工。
记得有一次,我口袋里只剩下了五块钱,好长一段时间也没找到活干。为了节约用钱,我在路上能不借宿就不借宿。有个时候在山上的某个凉亭里待一个晚上,有个时候睡在人家的屋檐下,有个时候就在树下打个盹。一天,我走山路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附近也看不到人家。后来一直走到山顶上,才发现一户破破烂烂的人家,房子是石头垒的,屋顶上盖的是树枝和塑料布。我走进去问,才发现里面住的是一个单身汉。然后那天晚上我就借住在他家里。这个单身汉说他是从浙江的绍兴逃荒逃到这里的,无处可去,便在这里自己搭了个房子住下来。他看上去胡子拉碴、头发凌乱、衣服又脏又怕,应该是好长时间没有洗澡了。因为他家就一个自己用木头拼的床,又窄又晃。那天晚上,我只得跟他挤在这张床上,整晚我几乎没睡着。为什么呢?一是他身上的怪味随着我的呼吸往我嘴里灌,让我感到恶心。二是我心里害怕。在这荒山野外,这个单身汉的房子就在那个山顶的石头上面,如果他心起歹念把我从这个悬崖上推下去的话,我就没命了。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要给他一块钱,他死活都不想要,还一定要叫我吃早饭。我本来想立马动身往前赶路,被他这么一说,竟然有些感动了。于是停下来,帮他的床好好地加固了一下,也算是给他的一点点回报。所以那个时候,到外面去找生活是很苦很苦的。加上我当时胆子小,又不爱说话,恐惧和害怕常常围绕着我。不过,我也要感谢这一段独自一人在外讨生活的经历,经过这一番磨炼,我的胆子渐渐大起来,也爱跟人说话了。
还有一次,在从江西前往福建的途中,我要翻过一座上千米的高山,七十多斤的担子压在身上,我几乎是挑一段,哭一段。那是一座像原始森林一样可怕的高山,天气变幻莫测。之前还是天气晴朗,突然之间下起了密集的大雨,下在那个参天大树里面,整片森林顿时变得雨雾蒙蒙,像是魔境一样。一下子那个树林里面的野鸟乱飞,野兽乱窜,吓得我头发都竖起来。从小到大没见过此番景象的我,以为我要遇到像武松打虎那样的状况了,毛骨悚然。为了防身,我摸出了担子里的一把斧头,拿在手上。取掉了前面那个保护锋刃的刀鞘,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和猛兽。小时候看过的《水浒传》中武松打虎的场面更是在脑海中放映了一遍又一遍。我希望此刻的自己也能像武松那样力量过人,斗得过这林中的老虎。
很快,我全身湿透,身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除了从头淋到脚的雨水,还有我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流。深度恐惧和无助中的我忽然想起了那次痛打弟弟的经历,心中突然有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儿时父亲落在我身上的鞭子此时真成了鞭策我前进的动力。我挑起那副重达七十多斤的担子,如获神力一般快步走出了那片森林,那年我十八岁。
就是在这一次惊险之后,我遇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位贵人。他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看上去比我还小两岁。在江西与福建交界的一个小镇上修收音机。然后我看他年纪那么小,竟然会修无线电,我就问他:“我说你怎么会修收音机的?这个无线电看不见,摸不着的,你怎么会修的呢?”他就说他学过。我接着问他:“你是哪里学的?”他跟我说是在哪里哪里学的。我又好奇地问他:“你是什么文化程度?”他说他小学毕业。就因为他这句话,我心里即刻萌生了想学无线电修理的念头。我心想他小学毕业都学得会,何况我初中毕业,肯定也是可以学会的。我那时便意识到,无线电修理是个好东西呀,是将来发展的一个好方向,至少比我当木匠好呀。正是这一次偶遇这个小伙子,让我打定了要学习无线电修理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