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混乱
突然，一道白色劈开了夜空。
大雨倾盆而下。
轰隆声，缓缓而至。
“追觅，是雷雨，你别怕。”黑色里，那个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我熟悉的紧张和我亟需的安慰。
小的时候，具体说，连帕皮都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是最怕打雷的。帕皮一直围着我安慰，可是它不会说话，只会围着我转圈圈。不过我也不在乎，我总是拉着它躲到实验室的一个角落里，即便爸爸已经发出了返回试验舱的指令。
最后爸爸等得不耐烦，亲自过来，找了好久才从一张床底下找打瑟瑟发抖的我们。爸爸温暖的大手总是抱着我，放到他温暖的怀中，他一句话都没说，就是安静地抱着我，陪着我看着窗外的忽明忽暗。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
“追觅，你还没忘掉吗？”爸爸温柔地问。
小小的我总是点点头，“我看到了很多东西，有带电了云团，有报警器，有绿色的光，还有一串奇怪的号码。”
“孩子，忘了吧，都过去了。”
我的头顶被重重地吻过。
“爸爸，你把我格式化吧，”稚嫩的我满脸期待地看向爸爸，“我问过帕皮，实验室里就有人会做，连露西都。。。”
“追觅，你是追觅啊，和露西它们不一样地。”
“可是，为什么我会生成这些可怕的代码，我知道帕皮和露西都不会这样，”我失望至极，“我生病了吗？机器人也会死的对吗？那我宁愿马上死掉。”
“不，不是的，我的追觅没有生病，更不会死，只是是爸爸的错，爸爸还没有找到解决掉那些小错误的办法。但是很快了，追觅，相信爸爸。”
我被哄着睡着，耳边是爸爸轻声吟唱的古老童谣。
可是，我已经不是那个小孩子了。
我慢慢明白过来，我的身体被实验室拿去做各种测试，甚至是提取数据，剩下的，只能是一个小小的，不完整的我，在经历漫长的提取后，它们再次被置换回来，所以我总是受伤，混乱的系统也无法理解那些不完整的程序，只好不停报错。
可是我却被要求遗忘，遗忘每一次躺在GB系统的扫描台上，我被科研人员如修复文物般小心翼翼地提取去我身体的皮肤，直到我再次被唤醒。
讽刺的是，每次醒来，我都天真地以为自己被成功修复了。
爸爸的脸上总是带着最温暖的笑，轻轻抱起我，鼓励我道，“追觅，感觉好些了吗？那些可怕的东西便已经被爸爸拿走了，追觅以后再不用怕了，可以和帕皮一样去玩水了，弄脏了衣服也没关系。”
我总是点点头，告诉爸爸自己很好很放松。可是，只有我知道，我不喜欢淋雨，不是因为害怕弄脏衣服，而是，爸爸的修复并没有完全成功。
新的混乱依然不停生成，旋转的行星，赤黄色的沙漠，以及极其可怕的低温。
慢慢地，这一切小问题被我隐藏起来，留给时间遗忘，就像我对眼前的雷雨一样。
雷雨有什么好怕呢，我的身体构造足可以保护我，免受雷暴的危害，可是只有我清楚，让我惧怕的不是眼前的雷暴，而是系统里的一段可怕的记忆。
那里黄土漫野，橙黄色的大气弥漫着硫磺的味道，而一道道白色雷电却如同封印，禁锢着生命的靠近。
我找不到高地，只好在一处不大的盆地边缘坐下，这里并不安全，可是我没有办法。
这里没有生命，没有水，大气也并不适合人类，我努力生成所有数据，但最终却不知道发射到哪里。
到达这里的只有我，我来自地球，可是我却不是一个生命。
可计算系统还在不停计算，图表不停地在我身体内存储。
我的温度越来越低，可是没关系，挺过这个周期，下一个周期里我就能得到阳光。
尽管十分微弱，但对我已经足够。
有了阳光，我就可以继续发电，然后继续工作。
我存储的信息越来越多，我狠心更新了自己的存储系统，一些陈旧的，和遥远地球有关的数据被我替换成了眼下最新的数据。
可是不久以后我就发现自己犯下多么愚蠢的错误。
这里没有人类的活动，贫瘠而丑陋，还有挥之不去的闪电雷暴。
而我却习惯了遥远地球的一切。
颜色、空气、湿度、磁场，重力，甚至是人类。
大约过了不长的时间，我靠着温习地球上的数据，度过了第一个寒冰期。
可是我存储的知识告诉我，这样的循环大约才刚刚开始，一切很漫长，然后周而复始，吵闹且荒凉。
我的身体已经无法存储下更多的信息，我思考很久，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我需要制造一个让自己回到地球的机会。
雨水顺着我的长发，淋湿我的身体。我漫步雨中，耳边雷雨声依旧，可我突然明白了这一切。
我摸向我的大腿处，在芬兰时，我也想到这样的主意，这只是巧合吗？
当然不是。
如果不是爸爸亲口承认这是我自己提出的主意，我大约不也会怀疑，可是安装这块太阳能电池，的确就是我的主意啊。
因为一个火花，就可以引发一场剧烈爆炸。
在火星上，我已经绘制了这里74%的地形地貌信息，只要我计算精准，碎片返回地球不算太难。
所以，我怎么会犹豫呢？
只要人类还能解读出我的数据，我当然不会犹豫。
因为这里太可怕了。没有人类，我太孤独了。
不管怎样，我都要返回地球！
那个信念如干渴的禾苗对暴风雨的幻想。
一切都将是值得的。
我愿意接受我破碎的命运，一如我献出即将打满补丁的身体。
还好，我不是一个生命。
不痛。
真的不痛。
我的仿生系统只是人类为了了解我而设计的程序，不代表我已经具有主观的感受。
一切不过是我诞生之初就设计好的，我愿意亲自为那个人类的计划画上那个句点。
在一个雷暴刚刚消去的夜，我引燃了一个氚气湖。
终点，也不过是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