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伍秉鉴的野望

“父亲喝的，是何种茶，竟有如此味道？”

伍绍元看着父亲今日的茶问道。他记得前些日子伍秉鉴所喝的茶并不是这个味道，定然是昨晚有客人前来拜访所送，所问的虽然是茶，但更是在问昨夜的客人。

“江苏虎丘茶，色味香韵，无可比拟，茶中王也。”

说完这句话，伍秉鉴便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地吞服而下。此时伍绍元明白这是父亲在考校自己了，便答道：

“此乃卜万祺《松寮茗政》所云，不过在前明时，虎丘山种茶的僧人不堪官员无止境地袭扰，故而一气之下将茶树铲除大半，因此尽管这数十年间茶田有所恢复，可仍是价格颇高。”

“不错，看来你虽有些放浪形骸，可功课却未曾落下，不枉费我给你与绍荣几人求来这捐赐的举人。”

眼见伍绍元的嘴角扭在一起，伍秉鉴便知道这小子是又有些听不下去这种引子般的话了，既然如此伍秉鉴也就满足伍绍元的意愿，接着往下说了。

“昨夜总督大人令手下幕僚前来，与我商谈两件事情，其一是弛禁鸦片之事，其二则是十三行之未来。”

伍绍元此时大脑高速运转，他明白伍秉鉴口中的总督便是两广总督邓廷桢，自1935年升任两广总督以来，邓廷桢体恤民力，促进贸易，与伍家和十三行关系密切，是两广地区官府中伍家最重要的后台。

这弛禁鸦片，是邓廷桢自任两广总督以来，发现走私鸦片贸易危害极大，短短几年时间大量白银外流，且烟毒泛滥，严重威胁着国计民生，已经得到了朝廷的重视。

月初太常寺少卿许乃济的《鸦片例禁愈严流弊愈大应亟请变通办理折》上奏道光皇帝，正式提出了弛禁的主张，而道光皇帝批给邓廷桢等人议复，收到皇帝旨意后邓廷桢哪敢怠慢？连忙派幕僚询问意见，伍秉鉴在给予那名幕僚三十两白银后，被“无意”中透露了总督的想法，总督是赞成弛禁的。

伍秉鉴其实对于邓廷桢选择弛禁的理由很好理解，过去鸦片贸易合法时，能够收取不少的税赋，可自从开始禁烟，鸦片走私猖獗，民众吸食愈加泛滥，最重要的是白银外流伴随着税赋降低的双重打击。

一旦开始实行弛禁政策，便可让原先的走私贸易变为合法贸易，原先不受控制的地下烟馆和走私口岸统统纳入官府经营，当然这走私口岸毫无疑问将会并入十三行，这也是伍秉鉴对于弛禁政策并不反对的原因。

当然最重要的是，可以增加财政收入，充盈国库，禁止士兵吸食鸦片后也有银子来提升军力，所以相当数量的官员拥护弛禁政策。

同样的，也有一批官员极其反对，他们认为鸦片贻害无穷，必须彻底禁绝，不然三十年后，大清将无可战之兵，因此他们对于弛禁言论深恶痛绝。

伍绍元知道父亲倾向于弛禁派，但这种事无论如何不能当出头鸟，而且根据伍绍元对父亲伍秉鉴的了解，伍家一定是躲在后面的幕后之人，绝不会给人留下把柄，因此伍绍元也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出言提醒父亲。他也明白，今天父亲想说的重点，其实是在这第二件事上。

“昨晚谈话后，我仔细思考了许久，也站在总督的角度想了想，十三行的确需要变一变了，本身广州就是一口通商，又何须十三行这么多家商行令出多门呢？倘若只有一个人做主，而不是现在这样提出想法还要各家一同会商，那不管是面对官府，面对洋商，或者是面对百姓时，都不会因为掣肘和鼠目寸光这样的原因而妥协让利！绍元，你说呢？”

面对伍秉鉴热切的目光，伍绍元很清楚这件事的难度，但是也同样清楚一旦成功的好处，因为他清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几年后的那场战争，将会彻底改变这片土地，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最多只能当一个必败旗手所执的棋子，到时候自家性命都会在他人的一念之间，这是伍绍元所不能容忍的。

“十三行的弊端已经暴露在了洋商与官府的面前，若是我们伍家不推动这个变革，那么当十三行体系崩溃的那一天，很可能是我们伍家一蹶不振的开始，所以孩儿也认为眼下的十三行各家之人皆是平庸之辈，只有我伍家能够统合他们。”

在“十三行”贸易“以官制商，以商制夷”的体系下，行商较之洋商，显露出了种种弱点，行商常常出于经营周转需要，或者采买捐输财物于朝廷和官府，为了维护信誉，借贷洋人的钱必须要连本带利按时归还，而洋商却时有赖账现象，十年前“丽泉行”的破产就是这个原因。

而这几年十三行面对洋商时越来越不是当年高高在上的样子，被洋商以种种高级经营手段所挟制，甚至个别行商已经受到洋商的控制，幸好在伍秉鉴通过官府以暗杀等特殊手段帮助下，夺回了十三行的独立自主，但是大时代的趋势已然如此，十三行的局面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在听到伍绍元的回答后，伍秉鉴显得十分满意，心想自己出了外出贸易的长子，这次子也是可造之材，看来之前也是太忽略他了，日后定要多多补偿。

随即伍家父子二人进行了一番沟通，关于伍家和十三行未来的发展问题，两人的想法相互吸收、相互借鉴，直到晚饭时分，共同拟出了未来五年的发展方向：

“对于官府，增加在其中的开支投入，多派族中子弟在两广为官，结交人脉，保证政令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伍家花园，并且尽可能结交地方豪强，与之形成官商贸易结合体，实际掌控一地人口。”

“对于十三行，以带头人的姿态统一内部话语权，对几家经营不善的行商，利用官府和洋商以及百姓的影响，加剧其经营难度，在其最危难的时机切入，以所有权为代价对其进行收购与吞并，消化并吸收其贸易规模后对剩余行商软硬兼施，确保三年内一统十三行。”

“对于洋商，保持开放贸易的同时加强警惕，更多结交不同国家之洋商，鼓励其与伍家怡和行开展鸦片贸易之外的交易，派遣族人进入洋商团队充分学习先进经营理念，以优越的经营方式逐步形成对外贸易的垄断地位。”

今日的这三点，是伍秉鉴这位老人为伍家的崛起所谋划的方略，当然也是融合了伍绍元的想法，父子二人为了伍家的发展不遗余力，希望能在这帝国黄昏之际，谱写出一首属于伍家的颂歌。